“姑娘,你姓刘吧?”——1988年3月26日下午,人民大会堂东大厅的茶水区里,77岁的沈醉端着瓷杯,伸手拦住正要离开的刘晓庆。她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老人紧接一句让她心头猛跳的话:“要是我当年再快半步,你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
刘晓庆本来是来列席全国政协会议的。那时她已经凭《小花》《瞧这一家子》等片子红遍大江南北,行走间人群会主动让路,可这句话却让她第一次觉得喘不过气。沈醉——军统“少帅”,戴笠最器重的“三剑客”之一,名字她听过,却没想到会同桌喝茶。
两人坐下后,沈醉翻出随身的小本子,指着一行已经被划掉的名字:刘慧华。刘晓庆认得,这是母亲。沈醉低声说:“这是一九四八年的暗杀清单,目标都是重庆地下党骨干。你母亲排在第七位,你舅舅刘渝民排第三。”
镜头要往前推四十年。1946年底,日军投降后重庆阴云并未散去。蒋介石亲批“整肃潜伏赤匪”,戴笠死后军统暂归毛人凤指挥,但沈醉仍负责川渝地区的渗透。那份名单在1948年3月1日成形,来源是被捕后叛变的地下党员。“供词详细得吓人,”沈醉回忆,“家庭住址 亲属职业 连常去的小茶馆都写了。”名字旁边的黑色三角符号代表格杀勿论,刘家姐弟的后面就有。
刘慧华当时是重庆公路局的打字员,表面普通,暗地里则负责给地下交通站转运情报。她二十三岁,未婚,却带着一个三岁孩子——刘晓庆。由于工作需要,她经常穿梭在北碚到市区的公路上,皮包里夹着的公函其实是密码本和显影粉。
1948年5月12日深夜,刘渝民从渝中区的秘密联络点冲出来,撞开姐姐的房门,一句话没说,先关掉灯。在昏暗里他压低声音:“姐 我暴露了 得赶紧走。”住在隔壁的邻居只听见匆匆脚步和玻璃碰撞声。刘慧华当机立断,把自己的公路局胸牌别到弟弟外衣上,又把家里两套制服都塞进麻袋。“你顶着公家人身份走大门,我掩护。”不到十分钟,弟弟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的沈醉正坐镇厚慈街行动部,等抓捕报告。黎明前,线人回报:“目标未现身。”沈醉皱眉,他太熟悉地下党那种突然断线的手法,于是亲自带队搜查刘渝民住处。房门被撬开时,屋内炉火还热,却只剩一堆灰烬。日记 本子 照片 全成了灰。沈醉盯着瓦灰里几根未烧透的钢笔弹簧,心里明白:抓不到了。
抓弟弟不成,就盯姐姐。5月下旬的一天,军统探员冲进公路局,刚跨过门槛就被局长熊成笃挡住。“刘慧华是我局职工,想动她,先出示公函。”熊家背景也不简单,哥哥熊成基属于辛亥老人,和各路元老都打过交道。沈醉权衡后撤队,但把刘慧华列为“活目标”,24小时跟踪。
有意思的是,特务跟了足足两个月,发现她依旧按时上班,照常买菜,甚至周末还带小孩去朝天门看江景,丝毫没有和外界联系。人一旦麻痹就会犯错。7月21日下午,刘慧华说去解放碑买豆豉,探员在闹市人多眼杂的拐角被挤散,等再回过神,人没了。重庆八一路至今仍是弯弯曲曲的老街,当年谁也说不清她到底钻进哪条巷子。至此,暗杀计划宣告失败。
1949年春,卢汉在昆明宣布起义,云南边防军一夜换旗。沈醉奉命赴昆调查,却被卢汉反手软禁。被夺兵权那一刻,他想起重庆那批没抓到的名单,苦笑一句:“终究天算。”年底解放军进城,他交出全部情报,随起义人员划归管理。1959年第一批特赦战犯名单公布,沈醉名列其中。第二年他被定为“起义将领”,处级待遇,配给北京三里河一套旧房子。政治身份完成翻转,人却从此低调。
再把镜头拉回人民大会堂的长椅。沈醉合上本子,慢慢说:“你母亲够胆识,当年我要是再凶一点,她恐怕逃不掉。”刘晓庆的手心都是汗,突然想起母亲曾叮嘱:不必打听往事。我如果没做错事,便不怕别人议论。那时她不理解,如今却明白这是地下工作者对家庭最后的保护。
刘晓庆忍不住问:“舅舅后来呢?”沈醉摇头:“我只知道一九四九年他去了北平,再往后没跟到线索。”后来查档,刘渝民确实在北平地下党交通站出现过,1950年正式转为入伍干部,调到西南军区随军南下,从此沉入广大编制,再难追踪。
会后,北京还飘着细雪。刘晓庆回到酒店,给母亲打长途。电话那头,刘慧华沉默良久,只轻轻说一句:“好好工作,那些事过去了。”再多只字未提。
沈醉晚年写回忆录,对那份暗杀名单用一句话收尾:历史不是一张纸,抹掉的字迹终会有人读到。刘晓庆没有回信,她把母亲的照片放进随身行李里,继续奔波在片场。天光微亮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把家国记忆和个人故事分开,每一次闪光灯下的微笑,都像在替母亲守口如瓶,也在替那张被划掉的名字见证——生死只差半步,命运却差了整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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