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周，特朗普的一系列关税计划不仅搅动了美国股市，也带来了对经济衰退和通胀的担忧

文｜《财经》记者 江玮

编辑 | 苏琦

随着4月2日这个被美国总统特朗普称为“解放日”的临近，美国政府计划推出的对等关税日益迫近。

这不仅将是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以来最激进的关税政策，也将是自20世纪30年来以来主要国家采取的最激进关税行动，耶鲁大学高级研究员、摩根士丹利前亚洲区主席斯蒂芬·罗奇在出席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25年年会期间对《财经》表示。

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25年年会现场。摄/江玮

1930年，美国时任总统胡佛签署《斯姆特-霍利关税法案》，把大约900项进口关税从平均水平40%提高至60%，由此引发各国贸易报复。关税非但没有扭转美国当时的经济衰退，反而使美国和世界经济陷入崩溃的边缘。最终这一法案在1934年被废除。

罗奇指出，从1931年到1934年间，全球贸易崩溃了60%；特朗普计划的对等关税对世界经济将是“灾难性的发展”。

特朗普于今年2月13日宣布将对贸易伙伴实施对等关税政策，他指示美国商务部、财政部、贸易代表办公室等部门就此展开研究。他当时说：“出于公平的目的，我决定将征收对等关税。几乎在所有情况下，其他国家对我们征收的关税要远远高于我们对它们征收的关税，这样的日子要结束了。”

4月1日原本是完成调查的时间，但特朗普后来将其改至4月2日，因为他不想在“愚人节”宣布的新关税不被当真。

美国官方公布的数据显示，去年美国存在贸易逆差的国家有101个。美国商务部今年2月5日公布的数据显示，2024年，美国的货物贸易逆差比上一年增加14%，达到1.2万亿美元，创下历史新高。

罗奇指出，在这101个国家中，美国与中国的贸易逆差最大；但由于美国对中国加征的关税，逆差比以前收窄。“随着与中国的贸易赤字下降，我们与其他国家的贸易赤字却大幅上升。去年美国的整体贸易赤字创下新的纪录。我们必须弄清楚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多边贸易逆差，而不是试图将困扰美国工人的问题归咎于与中国的双边贸易逆差。”

特朗普将关税视为保护就业、使制造业回归美国的手段。

在对等关税出炉之前，特朗普于3月26日在白宫签署行政令，宣布对美国进口的汽车加征25%的关税，这一措施也将于4月2日生效。特朗普援引《1962年贸易扩展法》第232条款，称此举是为了保护“国家安全”。他表示，这将带来大量汽车工厂的建设，因为在美国制造的汽车无需缴纳关税。汽车成为特朗普上任后第二个被加征关税的单独品类，此前美国宣布对进口的钢铝产品加征25%的关税。

导致“逐底竞赛”

3月21日，特朗普在自创的社交媒体平台“真实社交”上写道：“4月2日是美国的解放日！！！几十年来，我们一直被世界上所有国家占尽了便宜，无论是敌或友。”特朗普表示，加征对等关税将给美国国库带来天文数字的增长，从而为减税方案提供支持。他还表示，如果其他国家降低对美国的关税税率或者将生产转移至美国则可以避免被加征关税。

为了避免特朗普的对等关税，在印度与美国谈判的贸易协议中，印度打算削减55%的美国进口商品关税，价值达230亿美元。欧盟贸易委员舍甫科维奇则刚刚结束了对美国的访问，他与美国商务部长卢特尼克和美国贸易代表格里尔会面，希望劝说美方放弃贸易战。

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中心助理教授夏添恩（Tim Summers）对《财经》指出，特朗普正在利用关税施加外交和政治压力。虽然这可以把人们带到谈判桌上，但却给美国作为一个可靠和可预测贸易伙伴的声誉带来挑战。

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CSIS）高级顾问兼中国商务和经济董事项目主任甘思德（Scott Kennedy）对《财经》表示，对于商业关系中的不公平应该使用基于规则的系统来解决这些挑战。“但特朗普总统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他认为世界贸易组织在基于规则的秩序中未能有效地解决这些不公平的根源。所以他决定采取单边行动，不仅针对中国，而是针对整个国际体系。”

甘思德指出，特朗普的关税行动将带来很大风险，因为这将导致一场“逐底竞赛”：关税上升，更多的非关税壁垒增加，对消费者、生产者以及应对气候变化挑战都将造成可怕的后果。

实施对等关税在理论上很简单：美国对从某个国家进口的商品征收与该国对美国产品同等水平的关税。但在实际操作中情况要复杂得多，因为各国通常对不同类别的商品征收不同的关税，而且这些关税可能表现为多种不同形式。

高盛经济学家在一份报告中概述了特朗普可能采取的三种策略。报告指出，国家层面的对等关税是最简单的策略，这意味着美国将对贸易伙伴征收与其对美国产品征收的平均关税相同的税率。按产品类别划分的对等关税则意味着美国将针对每个贸易伙伴的具体商品分别设定相应的关税。包含非关税壁垒的对等关税则最为复杂，因为它涉及增值税等复杂因素。

虽然特朗普将4月2日称之为解放日，但在罗奇看来那却是“审判日”，因为这些对等关税将引起世界上其他国家的重大报复。“这增加了美国和世界各地政策的不确定性，而这种不确定性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罗奇说。

牛津大学教授、世界银行原副行长伊恩·戈尔丁也对《财经》表示，特朗普制造了一场潜在的贸易战、关税战。“我们从历史中知道，关税对发起关税政策的国家不起作用，对其他国家也不起作用。它导致全球增长放缓、贫困和不平等加剧，并可能导致紧张局势。如果各国在经济上对抗，它们就不会合作。这将导致我们在阻止流行病、减缓气候变化等方面的合作失效，这很危险。”他说。

聚焦15%的国家

随着4月2日的临近，特朗普政府官员释放出有所缓和的立场，他们称对等关税将聚焦于与美国存在主要贸易不平衡的国家。特朗普经济顾问、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凯文·哈西特表示，对等关税将聚焦于10到15个国家。

美国财政部长贝森特近日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说，有15%的国家是美国关税政策的主要目标，它们占据了美国贸易量的大部分。他表示，每个国家都将在4月2日得到关税数字，或高或低，取决于这些国家的关税税率、非关税贸易壁垒和货币行为等因素。

根据美国普查局的数据，美国与之存在贸易赤字的主要国家包括中国、墨西哥、越南、德国、日本、加拿大、爱尔兰、韩国、意大利、印度、泰国、马来西亚和瑞士等。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在就对等关税寻求公共意见的一份文件中列出的名单，也基本与上述名单重合。

3月24日，特朗普在白宫表示，4月2日是一个大日子，他同时透露关税计划将表现出灵活性，可能会给很多国家豁免。特朗普的表态被解读为4月2日的关税可能不会像之前想的那样具有冲击力，美国股市一度对此反应积极。当天，标普500指数上涨将近2%，达到3月7日以来的最高水平。但在3月26日白宫宣布新的汽车关税后，标普500指数收跌1.12%。

4月2日也是美国对加拿大和墨西哥加征关税豁免期结束的日子。特朗普近日还宣布将从4月2日起对从委内瑞拉购买石油的国家加征25%的关税，他指责委内瑞拉对美国充满敌意，故意将暴力分子送往美国。

3月12日，美国对进口钢铝产品加征的25%关税已经生效，由此引发加拿大、欧盟等地的报复。特朗普在2月1日曾宣布对加拿大和墨西哥的进口商品额外征收25%关税，并对中国商品额外征收10%关税。其中，加拿大和墨西哥的措施被推迟实施；而对中国加征的关税已经生效，这些关税在经过新一轮上调之后达到20%。

罗奇表示，在特朗普上一个任期，贸易战主要发生在美国和中国之间，包括中国公司在内的跨国公司可以通过出口多元化战略来实现缓冲。但现在进入一个更危险的阶段，因为特朗普关税变得多边。“我担心4月2日的对等关税将会导致世界各地的关税水平提高。欧洲、亚洲等地的国家将会采取报复行动，这将使跨国企业的经营环境更加艰难，因为它们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分散风险。”罗奇说。

美国苹果公司CEO蒂姆·库克在北京出席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25年年会。摄/江玮

最近几周，特朗普的一系列关税计划不仅搅动了美国股市，也带来了对经济衰退和通胀的担忧。经济学家担心，这些关税将导致美国通货膨胀加剧，因为进口商将通过提高价格把关税成本转移到消费者身上。通胀上升将影响美联储进一步降息的可能性，而降息是特朗普支持的政策，他甚至公开喊话敦促美联储降低利率。

3月19日，美联储宣布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维持在4.25%至4.50%之间不变。在当天公布的经济前景预期中，与去年12月的预测相比，美联储将今年GDP增速预期下调0.4个百分点至1.7%，并将今年的通胀预期上调0.3个百分点至2.8%。

昆山杜克大学常务副校长约翰·奎尔奇对《财经》表示，对于美国已经宣布加征的关税，它们转嫁给美国消费者的成本约为每户每年2000美元，相当于美国普通家庭可支配总收入的3%左右，目前这些增加的成本尚未给美国消费者造成剧烈的痛苦。“如果关税战进一步升级到目前的两倍，我们的情况可能会更糟。”他说。

对于中国的应对，奎尔奇表示，在对美国关税采取反制措施的同时，中国加强了与全球南方国家的关系，尽管与全球南方国家的贸易还不足以替代中美贸易，但这将有助于中国和全球经济的发展。

责编 | 张生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