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界限》

"爹,王家人拦住了出殡的路,说不准从他家门前过!"我扯着嗓子喊道,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父亲站在堂屋中间,脸色由悲转怒,手里还攥着爷爷生前最爱的那只紫砂烟袋。

1986年初冬,爷爷突然离世,我才十四岁,懵懂地站在老屋前的泥巴院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松柏和纸钱的气息。

那天天空阴沉得厉害,灰蒙蒙的一片,仿佛随时要压下来似的。村子里的泥土路被前几日的雨水浸透,泥泞不堪,踩上去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鞋底沾满了黄泥巴。

"老张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死了人还不得安生。"邻居李婶小声嘀咕着,以为我听不见。

爷爷的灵柩本该走王家门前那条干燥平整的小路,这是村里几十年的规矩,可王家却在路口放了石块和杂物,硬是让我们绕道而行。

"绕着走!"父亲咬牙切齿地说,嘴唇抿得发白,眼角的皱纹绷得紧紧的,"咱张家人不稀罕走他王家门前!宁肯绕远路,也不低这个头!"

母亲拉了拉父亲的袖子,小声劝道:"老张,算了,今天是老爷子的大日子,别生气。"

最终,我们抬着爷爷的棺材,踩着泥泞的小道,走了将近一里地的冤枉路。送葬队伍走得异常艰难,几个帮忙的村民鞋子都被烂泥吸住了,几次差点滑倒。

父亲走在前头,背影挺得笔直,可我看得出来,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十几个抬棺的壮年汉子满头大汗,低声咒骂着,却不敢在这时候高声说话。

当年爷爷下葬邻居不让过他门口,后来他家办白事,邻居主动找上门

爷爷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木匠,手艺在方圆十里都是响当当的。家家户户的桌椅板凳、嫁妆箱柜几乎都出自他手。一辈子老实巴交,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总少不了他帮忙。

他常端着搪瓷缸子喝茶,慢悠悠地对我说:"小牛娃,记住了,人活一辈子,做工容易做人难,邻里乡亲互相搭把手,这日子才过得顺当。"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临了却连条顺畅的路都没得走。

回到家,父亲一言不发地坐在堂屋的方桌旁,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打翻了饭碗,嘭地一声砸在水泥地上碎成几瓣:"王老头,咱们的账慢慢算!"

母亲叹了口气,默默地弯腰收拾着碎瓷片。墙上的黑白照片里,爷爷还穿着六十年代的中山装,微笑着看着我们这一家子。

原来,爷爷生前与王家因为一块三尺宽的地界有过纠纷。那块地在两家房屋之间,爷爷认为那是张家祖上留下的,王家却坚称是他们的。两个老人为此争执过几次,那时村里人还劝过,说什么"远亲不如近邻",可谁曾想,这口气王家却一直憋着。

"当年老爷子退了一步,让王家把那棵槐树栽在那里,你看他们怎么回报的!"父亲咬牙切齿,"人心不足蛇吞象,得寸进尺的东西!"

从那天起,父亲再也不与王家来往,两家就像中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谁也不愿先迈出那一步。每当路上遇到王家人,父亲总是冷着脸绕道走开,就连过去经常一起抽旱烟的村里老头,只要和王家走得近,父亲也不再搭理。

当年爷爷下葬邻居不让过他门口,后来他家办白事,邻居主动找上门

生产队分红时,两家人隔着十几米远站着,谁也不看谁一眼。。

母亲劝过几次:"老张,别这样,咱们村就这么些人家,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呢?"

他只是摇头,从兜里掏出烟袋锅子,慢慢地填上烟丝:"人心隔肚皮,咱不求别人,也不欠别人。王家那条路,咱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走了!"

时光如梭,转眼十年过去。1996年夏天,我大学毕业回到村里。家乡变了许多,土路变成了水泥路,许多人家盖起了小楼房,电视机代替了收音机,甚至有人家买了大哥大,在村里可神气了。

唯一不变的是父亲对王家的芥蒂。那条路,父亲十年如一日地绕着走,宁可多走五分钟,也不从王家门前过。

"他家门前的路,你少走。"这是父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像是一道禁令,十年来从未改变。

"爹,您还记着这个啊?"我笑着问,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我这些年在外求学,早就把村里的这点陈年旧事淡忘了。

父亲却板着脸说:"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你爷爷在天有灵,也不会原谅王家人的。"

夏天过去,秋天来了又走,转眼到了春节前夕。村里下了场大雪,厚厚的白雪覆盖了房顶和田野,远处的小河结了厚厚的冰,孩子们在上面嬉戏打闹。

当年爷爷下葬邻居不让过他门口,后来他家办白事,邻居主动找上门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劈柴,准备过年用的引火材料。劈柴的声音"咔嚓咔嚓"地回荡在院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的清香。突然,河边传来一阵尖叫:"救命啊!有人掉冰窟窿里了!救命啊!"

我丢下斧头刚要跑出去,却见父亲已经飞奔而出。他平日走路都有些跛,腿上的老毛病常在阴雨天发作,可那天却像年轻了二十岁一般,连棉袄都来不及披就冲了出去。

到了河边,只见冰面上破了个大洞,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在水中挣扎,冰冷的河水没过了他的脖子。孩子的哭声和大人的呼喊声混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父亲二话不说,脱掉棉袄,爬到冰面上,小心翼翼地靠近冰窟窿,冰面发出危险的"咔咔"声。他趴在冰上,一点点地向前蠕动,最后一把将孩子拽了出来。

岸上的人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

"谢谢张大伯!谢谢张大伯!"孩子的母亲——王家的儿媳妇跪在雪地里连连叩头,泪水顺着冻得通红的脸颊流下来,"您救了我们家小虎的命啊!没有您,我们家就绝后了!"

"是王家的孩子?"父亲愣了一下,望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随即板着脸说:"人没事就好,不必谢。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

当年爷爷下葬邻居不让过他门口,后来他家办白事,邻居主动找上门

说完,他背起冻得发抖的孩子,快步走向王家。王家的院子我已经十年没进了,却发现变化不大,还是那个黄土打的院墙,还是那个东倒西歪的柴草垛,唯一不同的是院子正中间那棵槐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

父亲把孩子交给王家人后,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开,连一杯热茶都没喝。

那天晚上,王家送来了两条大红鲤鱼和一篮子鸡蛋表示感谢。父亲却只说了句:"老爷子教我救人不图回报,你们拿回去吧。"

王家儿媳妇红着眼眶走了,留下了几声"张大伯心善"的赞叹。院子里只剩下了我们一家三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

母亲端着一碗姜汤给父亲喝:"你今天做得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人家登门道谢,你也该收下。"

父亲没说话,只是低头喝着姜汤,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喝完汤,他抬头望着炕头上爷爷的黑白照片,眼神复杂。照片中的爷爷慈祥地微笑着,仿佛在看着这个倔强的儿子。

我突然觉得,父亲的倔强背后,藏着一种我不懂的固执和坚持。也许,这就是那个年代的男人,宁折不弯的骨气和面子。

春节过后不久,村里传来消息:王老爹突发心脏病住院了。当时的农村,有大病住院是件大事,一家人都要跟着操心。我在村口小卖部买东西时,听到几个老人正在议论:

"听说王老头不行了,医院说回家准备后事吧。"

当年爷爷下葬邻居不让过他门口,后来他家办白事,邻居主动找上门

"可怜哪,儿子在外打工,儿媳妇又走不开,家里乱作一团。"

"这下好了,当年他们王家怎么对张家老爷子的,现在活该遭报应。"

我听了心里不舒服,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父亲。他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没说话,继续扒饭,只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一周后,王老爹还是去了。王家上下手忙脚乱,人手不足,准备白事的事宜显得格外吃力。村里的几家人去帮忙,却也都忙不过来。

村里开始流言四起。赶集的地方,打水的井边,到处都是议论的声音。

"张家这下可有机会'还击'了。"

"听说王老头的儿子想请张木匠给做棺材,被张木匠一口回绝了。"

"瞧瞧,当年王家怎么对张家老爷子的,这报应来得真快。"

这些话传到我们耳朵里,父亲只是冷哼一声,继续干自己的活。但我分明看到,他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王家的方向,欲言又止。

那天夜里,我起来喝水,看见父亲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煤油灯的微光映照着他疲惫的脸。面前摊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借着微弱的灯光,我认出那是一本日记,字迹苍劲有力,应该是爷爷的手笔。

父亲的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因寒冷还是其他什么。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轻轻摩挲着那本日记,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我轻声问:"爹,您还没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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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眼圈发红,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深刻:"你知道吗?你爷爷临走前留下了这本日记。我一直锁在箱子里,今天才想起来看。"

我好奇地凑过去,只见那泛黄的纸页上,爷爷那飘逸的字迹写道:"与王家地界之争已解,实为误会。当年栽树时,确实侵占了他家三尺地,如今树大,难以挪动,心中有愧。王老弟虽嘴硬,却是个直肠子,心地善良。今后张王两家应和睦相处,善待邻里如亲人。"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爷爷的遗愿:"入土为安,望走正道,不扰邻里。宁可自家多走些路,也不要让后人为难。"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爷爷坐在堂屋里,戴着老花镜,手持毛笔,认真地写下这些话的样子。他的心胸比我们想象的要宽广得多。

我怔住了:"爹,原来爷爷——"

父亲深深叹了口气,手指颤抖着轻抚日记本:"十年了,我一直以为王家欺负咱爷爷,却不知道真相竟是这样。爷爷宽宏大量,而我却钻了牛角尖,愣是把仇记了十年。"

他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爷爷走的那天,我恨透了王家。可现在想想,当时没从他家门前过,或许正是爷爷的心愿?我糊涂啊,这么多年,我一直钻在死胡同里出不来。"

第二天,我去村口小店买东西,那里是村里信息交流的中心。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只见几个老头正围着煤炉子拉呱,烟雾缭绕中,村长正滔滔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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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月,什么迷信说法都有。"村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王老爹其实不在家。他出门做生意去了,是他娘子听信了些老古董的话,说出殡的队伍从家门前过会带来不幸,会克死人。她家里人糊涂,就拦了路。"

"那王老爹知道这事后怎么说?"有人问。

"知道个屁!"村长啐了一口,"他回来知道了这事,气得差点没把老婆撵出门。一直后悔着呢,只是拉不下那张老脸来道歉。这十年,每次清明他都偷偷去张家老爷子坟前上一炷香,还带两盒'大前门'呢,说老张生前最爱抽这个。"

我站在门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十年的隔阂竟是一场误会。两个老人都想跨出那一步,却都被一些看不见的东西绊住了脚步——面子、自尊,或者说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倔强。

我把这话告诉了父亲,他沉默了很久,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那只紫砂烟袋,最后只说了句:"人啊,就是犟不过这口气。当年要是能多问一句,也不至于这样。"

母亲在一旁絮叨:"我早就说了,这事没那么简单。那个年代,谁家还没点迷信的老人呢?你倔,王老头也倔,两个倔老头,活该受这十年罪。"

王老爹出殡那天,天气出奇的好,阳光明媚,连空气中都飘着春天的气息。我们刚吃完早饭,父亲突然换上了那件储存多年的青色中山装,还特意用剪刀修了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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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惊讶地看着他:"老张,你这是——"

"走,去王家帮忙。"父亲语气坚定,声音却有些颤抖,"老王一个人去了,也该有人送送他。"

母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想通了?"

父亲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爹常说,活人不能被死人绊住脚步。王老爹一辈子刀子嘴豆腐心,咱不能看着他走得不安生。再说了..."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咱爷爷和老王在那边,说不定早就和好了,就咱们这些后人还揪着不放,多不值当啊。"

当我们出现在王家门口时,院子里正忙着的人都惊呆了,场面一度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更让人意外的是,父亲主动请缨当了扶灵的人之一,就像当年爷爷出殡时,王老爹本该做的那样。

父亲熟练地指挥着年轻人抬棺,动作利索得像是干了一辈子这活似的。他年轻时跟着爷爷学过木匠活,懂这些老规矩。

"走近路。"出殡时,父亲对王家人说,声音洪亮,"从我家门前过,路平坦,老爷子走得安稳。"

王家的儿子——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汉子,泪如雨下,拉着父亲的手说不出话来。村里的老人们纷纷点头,年轻人则面面相觑,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人小声议论:"张木匠这是想通了?还是有啥别的心思?"

当年爷爷下葬邻居不让过他门口,后来他家办白事,邻居主动找上门

灵柩从我家门前经过时,父亲特意停下来,对着我家院子深深鞠了一躬:"老哥,你走好,咱们这点事,就此揭过了。"

那一刻,风忽然停了,树叶不再沙沙作响,连鸟儿都安静下来,仿佛所有人都在为这一刻屏息。我分明看到父亲眼角有泪光闪烁,却被他迅速擦去。

送别结束后,父亲带我去了爷爷的坟前。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在墓碑上,温暖而祥和。墓前的杂草已经长高,父亲蹲下身,一根一根地拔掉。

"你爷爷生前有句话,今天我才真正懂了。"父亲轻轻抚摸着墓碑,声音低沉而坚定,"他说,人与人之间的界限不在门前的土地,而在心里。放下芥蒂,活得才像个真正的人。"

我望着通往王家的小路,阳光穿过树叶斑驳洒落,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金。十年的隔阂,就这样在一个明媚的日子里消融了。

"爹,您老放心,我们记住您的话了。"父亲对着墓碑说,声音哽咽,"您走得糊涂,我们活得明白,这日子,会越过越敞亮的。"

回家路上,我们经过那块曾经争议的地界,看到那棵已经长得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树下的青草正在返青,有几朵不知名的野花悄悄绽放。

父亲停下脚步,摸了摸粗糙的树皮:"这树见证了咱两家的恩怨,如今也该松口气了。说起来,这树下乘凉,确实是个好地方。"

当年爷爷下葬邻居不让过他门口,后来他家办白事,邻居主动找上门

后来的日子里,父亲常去帮助王家的孩子们。王老爹的儿子要在县城盖房子,父亲主动去帮忙,还把自己攒了多年的一些好木料送了过去。他说,这是还爷爷的心愿。

每年清明,两家人一起上坟,一起敬香,一起诉说一年来的变化。有时候,我会看到父亲和王家儿子坐在槐树下,一个抽着旱烟袋,一个喝着散白酒,有说有笑,就像当年两位老人应有的样子。

门前的那条小路,再也没有任何障碍物。村里人都说,张王两家的和解,是老一辈人在天上保佑的。而我知道,那是因为父亲终于读懂了爷爷日记里的那句话——善待邻里如亲人。

村里的老人常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一个好邻居,胜过远方的亲戚;一声问候,能抵得上千言万语。

有时候,我想,人这一辈子,走过的路千千万,却常被心里那道看不见的坎绊住脚步。等我们跨过去,才发现,原来对方也一直在等着伸出手。

那年夏天,父亲和王家的儿子一起在两家之间的空地上种下了一棵新的槐树苗。他们说,这是两家的友谊树,是对过去的和解,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以后啊,你们两家的娃娃能在这树下乘凉,下象棋,唠家常。"父亲拍着土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这才是咱老祖宗留下的好规矩——邻里和睦,互帮互助。"

如今,那棵友谊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树荫下,常有孩子们嬉戏玩耍,欢声笑语不断。两家人常在树下摆桌子,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就像从未有过那道看不见的隔阂。

当年爷爷下葬邻居不让过他门口,后来他家办白事,邻居主动找上门

门前的界限,早已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那本记录着宽容与谅解的发黄日记,和那棵见证了恩怨情仇的大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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