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评蔡澜:最后一个生活美学家

文/六神磊磊

曾声称“丑的照杀”的蔡澜,现在再也杀不动了。


香港四大才子全走了。老爷子到底带走了什么?其实有三个字叫做不设防。

半世寻好味,一生不设防。


他有个节目就叫《今夜不设防》,好像也是一种宿命。


他是最后一个可以稍微超越政治正确的人,还有半个是余秀华,剩下没有了。蔡澜说“丑的照杀”,余秀华说“要是再有一根jb就好了”,别人不可以了,说了就是死。只有蔡澜,靠年龄、岁月、长此以往的人设,得到了罕见的政治正确的豁免权。


现在是全员假人了,公共表达都和机器人一样,全是假人,连道歉都是千篇一律的抱歉占用了公共空间,仿佛这公共空间不占用就很正经一样。


最后一个“不设防”的人离去,剩下的是处处设防,礼教大防,男女之防,夷夏之防……防来防去。

看见有不少争论,说“四大才子”名不副实云云,是凑数的。


这就浅了,何必呢,四个朋友,你非要玩保大保小。


“竹林七贤”“饮中八仙”“竹溪六逸”,一定要文学成就一样吗?“竹溪六逸”里面,李白和陶沔,文学成就需要一样吗。


其实蔡澜在文字上的真正身份是专栏作家。他可以说是最后一个专栏作家。


虽然出版了很多书,据说有200多本,但他的离去,代表“专栏作家”这个身份真的退出了历史。


几十年前是专栏作家的辉煌时代,这个身份当时是很让人羡慕的,那时候纸媒的影响大,专栏作者的社会地位也高,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蔡澜先是在《东方日报》上写,栏目叫“龙门阵”,后来又去《明报》副刊写。当时《明报》副刊竞争很激烈,高手很多,蔡澜是经倪匡介绍去的,金庸觉得他写得很好,从此一写就是多年。此后他在《苹果日报》《南方周末》等许多报刊上都写过,最忙的时候一天写几篇。


可惜现在渐渐没有专栏作家这个工种了,事实上已经消亡。很多刊物都是在网上扒稿子了。

还有人尖刻地说“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说得容易,可惜都忘了,蔡澜成名的那个年代,是真有英雄的。


文学有英雄,电影有英雄,电视有英雄,武侠小说也有英雄。然而人家却成名了。


倒是现在英雄在哪里?所以有什么不服的呢。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这八个字恰恰是错的。时有英雄,“竖子”才容易成名,因为水涨船高。


李白杜甫的诗友酒友,都容易成名。李阳冰的书法,曹霸的丹青,董大的筚篥,公孙大娘的剑舞,乃至于岑夫子、丹丘生、汪伦、纪叟、黄四娘、卫八处士,都容易成名。


相反,时无英雄,只会一片死寂。如今拼命扑腾的人,几个能写进历史?


真的没什么好气不顺的。

蔡澜最重要的身份是什么?其实不是文字上的专栏作家,而是生活美学家。


他是很多的“最后一个”,最重要的是,他是最后一个生活美学家。服也好,不服也好,他就是占住了这样一个重要的生态位。


不要觉得文学家大,生活家小。生活这件事很大很大。


生活美学家是不好出的,和家世、经历、个性、朋友圈、时代背景都有关系,差一点就出不来。


我们文化上一直有生活美学家的传统,比如张岱,写《陶庵梦忆》的,贵公子出身,茶道、戏曲、美食、古董、斗鸡什么都懂。比如袁枚,离开体制,县令不干了,专注在小园子里莳花弄草,探索生活美学,还写了一个著名的清代米其林指南《随园食单》。


这样的人物在我们文脉上没有断过。蔡澜之后,目前看没有继任者,这种知行合一的、由内而外的、带着游戏人间味道的,没有了,都太紧绷,要不然就是文化味儿不够。


现在文旅很热,各个地方都在兜售好吃的好玩的,却就是凝聚不出这样一个人物来。

蔡澜的东西像是烟,从他身体里真正经过,过肺的,吐出来是他自己的。


而新生代很多文化博主、生活博主、美食博主,东西往往都不是自己的,都是临时准备的。赶到一个地方,化半天妆,布置半天设备,开拍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让本地人兴奋一下,转头收拾设备、卸了妆再去下一站,上一站吃的什么他们都不记得了。


为什么现在土特产很多、生活家却很少?


发现没,大多数的文旅内容,内核往往都指向一个东西——自豪。我们家乡这个吃的牛逼,这个穿的牛逼,这个非遗牛逼,让外地人看看多牛逼,让外国人看看多牛逼。


这个指向是空洞的,和生活本身恰恰是相悖的,所以能造出很多假生活家,死活凝结不出一个真生活家。


蔡澜指向的恰恰是另一个东西——自在。不是自豪,而是自在,这个才是鲜活的,你觉得他是知行合一的。


四大才子,金庸侠之大者,倪匡天马行空,黄霑浪奔浪流,蔡澜丑的照杀。


金庸是大闹一场悄然离去。蔡澜是杀不动了就走人。


希望在另一个世界,和金庸先生又组成饭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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