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功行赏时,陛下以为我会求他给我赐婚,可我却求了为父兄守灵

年少时,为了救助卫洵,我不幸跛了一条腿。

京城之中,人们都在背地里戏谑地称我为瘸姑娘。

卫洵曾与我定下了亲事,然而却一直拖着,始终没有迎娶我。

到了第五年冬天,我无意间撞见他和别人在楼阁之上赏雪。

当提到我时,他的语气十分冷漠。

“不过是个瘸子而已,哪里谈得上娶不娶。”

我神色平静地烧掉了婚书,独自一人前往卫家去退婚。

离开京城的那天,阳光格外晴朗。

卫洵追了过来,劝我别和他闹脾气,以免错过卫家这棵高枝。

我轻轻摇了摇头,扬起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你看我,就如同井底之蛙仰望天上的月亮。卫家的门第,我向来都不放在眼里。”

定亲的第五个冬天,凛冽的寒风钻进船帘,把舟中的炉火吹得格外旺盛。

彼时风雪交加,卫洵正在湖边的楼阁上悠然赏雪。

我手持雨伞,一路寻他而去。

“卫兄定亲已有五年,何时能成为新郎呢?”

风轻轻吹动帘子的一角,我瞧见卫洵皱着眉头,一脸倦怠的模样。

他轻轻一笑,语气中满是不屑。

“一个瘸子而已,有什么娶不娶的。”

我正要掀帘子的手,瞬间停在了半空中。

细碎的雪花飘进眼中,有点刺痛,我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朋友笑着说道:

“整个京城都知道乔姑娘为了救你瘸了一条腿,你可不能辜负她。”

卫洵把酒樽扔回桌上,溅出一小片痕迹。

他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声音冰冷。

“先是那么巧地救下我,然后又把这事传得满城皆知,想用名声逼我娶她,她处心积虑谋划这桩婚事,不过是想攀附权贵罢了。

“心思深沉,满是算计,我很难不讨厌她。”

众人都很惊讶,纷纷问他这婚事是不是就不算数了。

卫洵冷漠地说:

“一个靠恩情胁迫我的瘸子,娶也就娶了,别指望我能付出真心。”

我站在帘子外面,愣了好久。

伞掉落在脚边,不知不觉间,肩头已落满了风雪。

原来在他眼里,我和他的婚事竟然是我算计来的。

十五岁之前,我一直在楚地生活。

我的母亲是个乡村医女,在父亲还没发达的时候就嫁给了他。

后来父亲乔黎考中举人,在京城又娶了个小官的女儿,还写信接母亲去府里。

但母亲到死都不愿意做妾。

很多个夜晚,她抚摸着我的头发,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我到了及笄之年,母亲病重了。

药材很贵,我们根本买不起。

我跑到乔府,求他们救救母亲。

主母柳氏让我磕一百个响头才肯施舍一点帮助。

等我回去时,母亲已经奄奄一息了。

在病榻前,她用枯瘦的手指轻抚我额头的淤青,不停地吐血。

“娘对不起你。”

我被乔府派人强行拉上了马车。

帘子放下的那一刻,我最后看了母亲一眼,只见她苍白的手无力地垂下,再也不动了。

因为乔黎抛弃发妻另娶他人,总归是个污点。

所以他只是把我当作来府上借住的表姑娘。

京城的那些贵女和嫡妹关系很好,总是想方设法地排挤、刁难我。

我不精通音律,她们就逼着我当众弹琴。

在她们刺耳的嘲笑声中,我手足无措,把头低了又低。

主母眼中带着讥讽说:

“到底是乡下来的远亲,来府上占好处的,大家见笑了。”

宴席结束后,主母和嫡妹坐在马车里,满脸嘲讽地说:

“今晚府里车马不够,委屈你等一会儿了。”

那一晚,我等了很久,直到夜深雪厚。

根本就没有来接我的车马。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冒着大雪下山。

就在这时,我恰好救下了受伤的卫洵。

我拖着他,躲开了追杀,可自己的腿却摔折了,从此落下了跛疾。

我从没想过,卫洵竟然会如此猜疑,就连我救他这件事,他都认为是我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卫家权势滔天。

他只要稍加调查,就会知道我是如何被主母遗弃在大雪中的。

可他连查都不愿意查。

我顿时明白了。

这些年来,他早已认定我是个工于心计、城府极深的女孩。

他根本不在乎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所以他永远不会知道。

其实我对他,一直都是真心实意的。

脚边的那把伞被北风卷了起来。

当初我被接回乔府后。

主母和继妹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地折磨我。

每天都是剩饭剩菜,衣服又薄又破。

我也曾找机会向亲生父亲诉苦。

但乔黎,就那样穿着一袭青衫,隔着老远的桌案,看都不看我一眼。

“乔枝,人不能贪心不足。

“要不是乔府把你接回来,你早就成了流落街头的乞丐了。”

我愣住了。

炉烟袅袅升腾,他的神情有些冷淡。

“还有,以后不许再提你娘。”

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寒冷和饥饿。

有一次我饿得和狗抢食物,被乔鸢带人撞了个正着。

那天大雨倾盆,她把我的脸按进狗食盆里。

“庶姐,你怎么活成这副没尊严的样子啊?”

她的绣鞋一点点地践踏我的脊梁。

我恨得拼命挣扎,却被她死死踩在脚下。

“饿了吗?把我鞋上的泥舔干净,我就给你吃的。”

她用鞋尖挑起我的下巴,眼中的怨恨让人害怕。

我慢慢把头凑过去。

她还在笑着说:

“要是你死去的娘看到你这副模样,恐怕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我张开嘴,狠狠咬住她的脚。

一直咬到牙齿酸痛,咬到唇齿间满是血腥味。

乔鸢尖叫起来,仆人们纷纷上前对我动手。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石子砸在了他们身上。

众人头破血流,惨叫连连,惊慌失措地扶着乔鸢逃走了。

在倾盆大雨中,一把伞撑在了我的头顶。

撑伞的是一个身姿挺拔、容貌清俊的少年。

我费力地抬起头。

伞挡住了他大半张脸。

我只看到了他如玉般的下颌,还有腰间那块刻着“卫”字的玉佩。

那时我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父亲把我接回府里,不过是觉得我有点姿色,可以用来换取利益罢了。

从那以后,他对我稍微多了点关注。

主母和嫡妹收敛了一些,但眼角眉梢还是透露出丝丝恨意。

这些年来,我对卫洵。

从那把伞开始,就始终怀着一颗真心。

如今,就是这把伞。

被刺骨的寒风吹起,在天地间打转,最终落入了湖中。

几天前,卫洵到府上来见我。

我来得不巧,正好看见乔鸢给他倒茶。

“表姐可比我聪明多了,运气也好得很。当初父亲要把她嫁给五十多岁的忠勇侯做继室,她倒机灵,那晚说什么都要留在山寺,没想到还真让她撞上了好运,从此就缠上了公子。现在五年过去了,她可是日日夜夜盼着能嫁进卫府呢。”

当时卫洵是怎么回答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阳光偏移了些许,照在他紧握茶盏的手上。

他的声音透过绿纱窗传来。

“我要是真想娶她,就不会平白无故拖了五年。”

那天,我借口身体不舒服,没再和他见面。

这五年来,我为他亲手做的汤羹、绣的物件、调制的香料,此刻仿佛都成了一场笑话。

深夜梦回,我常常梦到当年母亲卧病在床,吐出的血染红了绣帕。

她一声声呼唤我,声音凄惨。

“都是娘看错了人,我要是做了妾,你就是庶出,这辈子都会被人踩在脚下,抬不起头来。”

转眼间,又梦见在雨中卫洵撑着伞,满脸厌恶地对着我皱眉。

梦醒后,冷汗湿透了后背。

我终于清醒过来。

卫洵,我不会再嫁给你了。

思绪回到现实,我挺直脊背,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楼阁上寒风呼啸,吹起了我的面纱。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卫洵紧绷着下巴,抬眼与我目光交汇。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雪花在睫毛上融化,打湿了眼底。

来之前,我已经把我们的婚书藏在了袖子里。

我凝视着那张英俊的脸,平静地行了个礼。

“卫公子。”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而紧张。

其他人都神色各异,打量着我和他。

我向前迈了一步,平静地说道: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们两人的婚约,就此作废吧。”

他握着酒樽的手用力到泛白,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抬眼打量我。

众人都不敢出声。

卫洵垂眸看着杯中酒,脸色不太好看。

“为什么?”

我淡然一笑,把他那天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卫公子要是真想娶我,就不会白白拖了这五年。

“我虽是女子,但也有自己的骨气。要是公子早点告诉我你的想法,我也不会白白等上五年。”

他脸色煞白,惊愕地站了起来。

“乔枝,我……”

我依旧微笑着,从袖子里拿出婚书,凑近旁边的烛火点燃了。

卫洵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僵在了那里。

他原本平静的表情一点点裂开,双眼死死地盯着我,眼角都红了。

婚书烧成的灰烬飘落一地。

屋里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我往后退了一步,面带微笑对众人说道:

“今天就请大家做个见证。

“从今往后,我和卫公子,再无任何关系。”

当众烧掉婚书后,我转身冲进雪里,独自前往卫家退婚。

当天宴席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这些年,我在这儿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十五岁被接回乔府时。

我带着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珠钗,还有她亲手写的医书。

我一直把它们保存得很好,还把攒下的银钱也一并收好了。

我正打算去雇匹马离开,却被乔鸢堵在了院子里。

她一脚踢在我的瘸腿上,把我踢倒在地,抢走了包袱。

“怎么,你也觉得自己丢脸,想走了?”

我刚站起来,又被她一脚踹倒。

“你要走可以,但我怀疑你手脚不干净,偷了乔府的东西!”

她把包袱撕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

珠钗掉在地上,我伸手去捡。

她一脚就把珠花踩碎了。

我赶忙把破碎的珠钗捧在手里护住,只听“嘶啦”几声,那本医书被她撕得粉碎,碎片像雪花一样从我的头顶飘落。

母亲留给我的两件宝贝,都被她毁了。

乔鸢冷笑道:

“一个连自己腿都治不好的瘸子,还装模作样看医书,跟你娘一样没用。”

我气得满脸通红。

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狠狠撞向她的肚子,顺势用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一刻,我真的想掐死她。

这时,身后的雪地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有人用力拉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我感觉胳膊都要被扯断了。

他把我从乔鸢身上拉开。

我回头一看,卫洵披着黑色的大氅,冷冽的寒风和纷飞的积雪隔在我们中间。

乔鸢小声地哭起来。

脸颊上挂着泪珠,哭得楚楚可怜。

“卫公子别怪表姐,本来就是我的错。”

明明是她挑起的事端,却摆出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

卫洵皱着眉头看着我,满脸不满。

“不就是一根珠钗和一本医书嘛,你至于闹成这样吗?”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猛地揪住,眼前一阵发黑。

听到这句话,我惨然一笑。

“不就是?

“我们已经退婚了,你似乎没资格再来管我了。”

定亲的第三年,卫洵得了重病,久治不愈。

我曾用自己的血入药,只为给他熬一碗药膳。

可他却嫌弃恶心,当着我的面把那碗药倒在了地上。

看到我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卫洵还嫌我小气。

“不过是一碗药而已,倒掉就倒掉了,你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那时,我也曾反复琢磨他说的“不过是”这三个字。

曾经我真的坚信卫洵会娶我。

但失望总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我紧紧握住手中的珠钗,破碎的珠花扎得手掌生疼。

他似乎被我发红的眼眶吓到了,一时没有说话。

我低下头,默默地收拾好包袱。

然后头也不回地从他们两人身边走过。

血顺着破碎的珠钗,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上,就像凋零的红梅。

我的这条腿无论怎么调养,走路还是有点跛。

每次在热闹的街市上走动,总会有小孩跟在我后面模仿我的走路姿势,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刚开始,卫洵会帮我呵斥那些小孩。

后来,他很少和我一起出门了。

我明白,他是嫌我让他没面子。

但从今天开始,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京城,我再也不会留恋。

我虽然腿脚不便,但依然可以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卫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想不明白,自己去乔府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期待着乔枝能回心转意。

可事情却变得越来越糟。

乔枝离开时,他看着洁白雪地上的那几滴血迹。

心口竟然涌起一阵隐隐的疼痛。

可那又怎么样呢,卫家公子的自尊和骄傲容不得他低头。

他觉得乔枝只是在跟他闹脾气。

过不了两天,她肯定会回来求他原谅。

毕竟过去的五年里,她是那么喜欢他。

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变心了呢。

卫洵根本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事情。

他觉得乔枝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女,只能依靠他生存。

想到这里,卫洵心安理得地躺了下来。

这些年他头疼得厉害,乔枝为他做了很多小东西。

里面塞满了安神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能让他睡得安稳。

他拿起她做的抹额。

昏暗的烛光洒在上面,或许是时间久了,布料的边缘微微泛黄。

连带着香味也淡了许多。

卫洵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去炉子里添香料。

打开盖子,发现乔枝亲手调制的香料也所剩不多了。

他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想起那天自己失言,被乔枝亲耳听到,卫洵顿感自己实在不像个君子。

但被她当众烧掉婚书,他心里又气又恼。

那年的雪像碎玉一样纷纷扬扬。

乔枝拖着他,呼出的热气瞬间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雪水打湿了她的鬓发。

她平日里白皙的脸庞被冻得通红,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乔枝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把他拖进山洞。

又小心地抹去痕迹,防止被匪徒发现。

卫洵从未想过,那个时候,她的腿已经受了伤。

他也听说过乔枝在宴会上出丑的事情。

心里想着,等她日后成了自己的妻子,一定要好好待她,教导她,让她不再被人嘲笑。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越想越心烦意乱。

卫洵坐下来,拿起笔抄写书籍,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小厮在门外喊道:

“公子,乔姑娘雇了匹马,看样子是要离开京城了。”

卫洵手中的笔一歪,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他心慌意乱,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门外的小厮又喊了一声:

“公子?”

卫洵轻轻应了一声,把笔扔到一边。

过了很久,屋里的蜡烛熄灭了,四周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卫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的心仿佛被烛火烧了一下,隐隐作痛。

微弱的晨光透过青色的窗帘照进来时。

卫洵还是没想明白。

他下意识地在心底反问自己,要是乔枝就此离开且不再回来,该怎么办呢?

他翻来覆去地思索着这种可能性。

最终还是被内心的慌乱所征服。

既然如此,那他明天还是给她个台阶下吧。

她在闹脾气的话,哄一哄,应该就没事了吧?

那一晚,只有卫洵自己清楚。

他一整晚都没能合眼。

我离开京城那天,大雪刚刚停住,阳光格外晴朗。

就好像久病之人病情初愈一般。

以前和娘在楚地的时候,为了维持生计,我曾骑过马。

如今一条腿有点轻微跛,倒也不妨碍骑马。

只是没料到,卫洵居然追了上来。

他眼下乌青发黑,看上去颇为憔悴,看着我骑马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阿枝,退婚这件事,我可以装作没发生过。

“你别再跟我赌气了。”

听到这话,我丝毫不加掩饰,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

“你看我,就如同井底之蛙仰望天上的月亮。”

他脸色煞白地从马上跳下来,往前又走近了些。

“退了这门亲事,以后还有谁愿意娶你呢?你若成为卫家主母,凭借卫家的权势,日后定然没人敢欺负你、嘲笑你。”

我摇了摇头,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

“卫家的门第,我从来都不稀罕。”

我扬起马鞭抽在马背上,把他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在渡口乘船的时候,我就已经料到日后乔家和卫家难免会来找我。

索性不再前往楚地。

坐上了前往北燕的船只。

趁着好风一路前行,在万里长空中翱翔,俯瞰壮丽山河。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快要进入燕地了。

沿岸的渭水宛如丝缎一般,波光粼粼,荡漾着淡淡的绿色。

我坐在船头,忍不住探身去舀水,饶有兴致地念了一句:

“江水如缎,我执瓢取。”

船身突然颠簸了一下。

有人从身后迅速抓住我的手臂,轻声笑道:

“一个大浪打过来,连喝带洗全有了。”

我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眸。

身后的青年睫毛浓密而修长,那只抓住我的手骨骼分明且十分漂亮。

乌黑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几缕。

他很快松开我的手,笑容满面地说道:

“冒犯了。”

那天在船上,和这位青年不过是匆匆一瞥。

进入燕地之后,我在城中租了一处院子开医馆,为许多女子医治难以启齿的隐疾,名声也渐渐传开了。

常有妇人结伴来帮我做些杂事。

转眼间半年过去了,日子过得愈发充实自在。

这里地处边塞,偶尔会有北狄前来进犯,好在有镇远将军驻守,百姓倒也能安居乐业。

直到那天夜里,寒冷的雨点敲打着窗户。

隔壁院子来了几个脏兮兮的军汉,求我去救人。

我急忙赶过去,只见榻上躺着一个男子。

袍角被雨水浸湿,还夹杂着暗红色的血迹,衬得他因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的脸颊更加可怖。

看到我,他艰难地笑了笑。

“是你。”

我愣住了,此人正是在船上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

我顾不上多想,连忙掀开他的袍子查看伤势。

他的右腿伤得非常严重,血肉模糊,都能看到骨头了。

身后的小兵哽咽着说:

“若不是为了救我,卫副将的腿也不会变成这样。”

来到燕地半年,我曾听闻过这个名号。

百姓们都说,镇远将军麾下的卫小副将是天生的英勇良将,十九岁时就冲入敌营主帐,取下狄将首级。后来又协助镇远将军击退三万外敌,让狄人溃败千里,不敢再来侵犯。

他们更为卫照夜的身世感到可怜。

据说他出身极为卑微,是镇远将军从奴隶堆里救出来的。

当时他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却还像狼崽子一样,死死咬住将军的衣角不肯松开。

我低头查看了一会儿,直视着卫照夜说道:

“我能治好你的腿,但要先进行断骨复位。”

一名军汉恼怒起来,猛地将我推开:

“你这个小医女连自己的腿都治不好,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他转而愤怒地吼道:

“是谁把她找来的?把她赶出去!找个年纪大些的男郎中!”

我摔倒在地上,其他人正要上前动手。

卫照夜声音沙哑,却用力支撑着喊道:

“住手,别伤害她。”

他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想要扶我。

我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你的腿,我有八成把握能治好,你相信我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相信。”

我长舒了一口气,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闷气终于得以释放。

无数个天刚亮的清晨,我饿着肚子和娘出门采药,山路崎岖难行,双脚被磨出了一个个血泡,娘会一边用针帮我挑破,一边默默流泪。

为了节省灯油钱,我在寒风中借着富户家门口的灯笼看书,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没钱买笔墨练字,就用树枝在沙地上练习。

写得不好还要被娘打手板,手心都肿了起来。

没有病人的时候,我就拿自己练手,哪怕银针把双手扎得满是血洞。

十三岁那年,娘生病了。

为了赚钱给娘治病,我一个人外出行医,却因为是女孩被人赶了出来。

那天下着大雨,我没钱住店,为了安全起见,只能在官衙的屋檐下蜷缩着过了一夜,听着屋檐下滴答滴答的雨声,我哭着埋怨自己不是个男孩。

我讨厌在行医的时候,有人因为我是女子就轻视我。

平生第一次,有人毫不犹豫地相信我。

而我们,仅仅只有一面之缘。

于是我坚定地向他拜了下去。

“一定不会辜负小将军的信任。”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榻上的他好像微微动了动嘴唇,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对我而言,卫照夜是个麻烦。

最明智的做法或许就是明哲保身,从这场意外中巧妙脱身。

但我还是决定救他。

窗外的雨敲打着梧桐树叶。

这让我想起刚到燕地的第三天,也是个雨天。

长街上,一个纨绔子弟不小心滑倒,踢翻了卖炭老翁的炭筐。

炭撒了一地,弄脏了纨绔的靴子。

纨绔大怒,一脚踢向老翁的膝盖,逼他跪下磕头赔罪。

这时,那个笑容满面的青年骑马路过,捡起地上的石子,把纨绔打得头破血流。

他扶起老翁,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下摆,眉眼间却洋溢着肆意的笑容。

“人怎么能给这种人下跪呢?”

我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是啊,人怎么能给这种人下跪呢。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我想,一个正直仗义的青年,不该落得个跛足的下场。

我的腿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但卫照夜的腿,我一定要治好。

卫照夜很能忍受疼痛,他竟然拒绝使用麻沸散,让我直接为他接上了腿骨。

伤口缝合后的几天,他发起了高烧。

我不停地为他擦拭头上的汗水,一碗接一碗地给他喂药。

他热得把衣服都扯开了,我这才看到他身上有很多旧伤。

胸口的一道刀伤距离心脏只有两寸远。

伤痕泛白,仍能让人感受到当时的凶险。

我不禁愣住了,轻轻地为他掖好被角。

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卫照夜的身体逐渐康复。

只是他在隔壁养伤的这段时间,着实让我有些头疼。

因为腿伤,他行动不便,身边也没什么人照顾他。

到了饭点,他就拄着拐杖,端着碗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你得负责我的饮食。”

我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头也不抬地继续写药方。

“我可不是厨师。”

他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银子重重地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沉默了片刻,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微笑。

“小将军想吃什么?”

卫照夜笑了,对我的识趣表示很满意。

平时我在前院看病,他就在后面支起一张躺椅看着我。

他还常常单脚跳着,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去后院翻翻晾晒的草药。

偶尔有几个军汉有空来看望他。

大家聊起军营里的趣事,都开心地哈哈大笑。

我看到卫照夜端着酒杯,低垂着眼睫,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丝落寞。

于是第二天给他换药的时候,我忍不住劝他道: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风雪压我两三年……”

他调皮地晃了晃脚。

“加起来是五年?”

我被他噎了一下,想起初次见面时他的反应,心想他大概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

于是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准备离开。

他故意哎哟叫了一声,假装压到了腿,拉住我的袖子不肯放手。

“乔小医女,行行好,我腿疼……”

他的话让我忍不住笑了。

“别装了。”

这时我却发现他的耳根红得厉害。

我的手心突然被塞进一个镶嵌着螺钿的精致盒子,做工十分精美。

他用眼神示意我打开。

里面是一枚白玉镶嵌着翠珠的玉簪。

这么好的质地,比乔鸢这五年来戴过的所有发饰都要珍贵。

我感慨万千,把盒子还给他。

“之前,我有过一次婚约,等了那个人五年。

“后来我发现他嫌弃我,就退了婚。”

卫照夜靠在床边,阳光明媚,脸上也带着明朗的笑意。

他微微地笑着,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那又怎样呢?”

我一时愣住了。

他把玉簪又塞回我的手里。

“别人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你一直坚持行医,救过那么多百姓,他们都没有看不起你,大家都知道乔枝是燕地最出色的小医女。不过是退了一次婚而已,算得了什么呢?只要问心无愧,行事光明磊落就行了。”

我眼睛有些酸涩。

“这话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卫照夜像狐狸一样歪了歪脑袋,笑得十分狡黠。

“那我该说什么呢?”

他抬手对着空中一指,横眉怒目地骂道:

“来人啊,把那个脑袋被驴踢了、不知好歹、不识阿枝好的混蛋抓过来!本副将要砸烂他的脑袋!”

我被他逗笑了。

他的眼睛也跟着弯成了月牙。

“多笑笑,好不好?”

手中的玉簪似乎变得有些发烫。

这个人明明是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猛将,在我面前却像一把收起锋芒的宝剑。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他的危险呢?

他就像一团温暖的火焰。

让我感觉身上微微出汗。

乔枝走了半年。

卫洵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潭死水之中。

再也没有人会在他喝醉后,亲自熬好粥送到他府上。

也没有人明明腿脚不方便,却爬上三千级台阶,只为祈求他平安。

更没有人会因为他一句头疼,熬夜把眼睛都熬红了,只为给他绣一条抹额。

他以前的朋友们在宴会上纷纷向他祝贺。

“恭喜卫兄,终于摆脱了一个麻烦。”

原来在别人眼中。

她,竟是他的麻烦吗?

听到这句话时,他瞬间愣住了。

甚至都没发觉酒杯里的酒洒了出来。

他悲哀地意识到。

这些原本都是乔枝心甘情愿为他做的事情。

可她走了之后,他却开始怀念起来。

他又想起乔枝离开那天,脸上那种不亏欠他任何东西的神情。

是啊,乔枝,你不欠我什么。

年少时的那场大雨中,他撑着伞,把浑身是泥的乔枝护在伞下。

她抬起头,那双眼睛明亮而清澈。

即便模样狼狈,也能看出她是个漂亮的女孩。

她家主母很有手段,把内宅管理得滴水不漏,不然肯定会被御史弹劾。

卫洵觉得乔枝很可怜,便暗示了乔黎几句,希望能让她的日子好过一些。

之后的那个雪夜。

她像山中的仙女一样出现,救了遭遇袭击的他。

救命之恩,足以偿还当初的一伞之恩。

是他赚了。

可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

只因为别人的挑拨,说她从小跟着母亲学医,怎么会平白无故瘸了腿。

他竟然相信她是故意想用婚约来纠缠他。

直到乔枝决然离开后。

卫洵才发现,他根本不了解她。

能在追杀中把他救出来的女孩,本就有着一股勇往直前的勇气。

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却早早地给她下了定论。

甚至都不知道打翻的那碗药里有她的血。

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已经狠狠地伤害了乔枝的一片真心。

他拿起那条抹额,仔细地闻着上面的味道。

哪还有什么味道呢。

卫洵头痛欲裂,只穿着单衣推开房门。

贴身小厮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

他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楚地那边怎么样了,找到她了吗?”

小厮摇了摇头。

“我们的人几乎把楚地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乔姑娘。”

月光洒在卫洵苍白的脸上。

蜡烛燃尽,就像那天婚书化为的灰烬。

他静静地看着熄灭的蜡烛,久久未曾移开目光。

她过得还好吗?

应该会过得不错吧。

可是,他突然无比地思念她。

卫洵最后望向月亮,在心里默默念叨:

“乔枝,你不在楚地,那你究竟在哪里呢?”

又是一年冬天。

卫照夜的腿基本痊愈了,他还抽空为我缝了一对护膝。

针脚细密均匀,我用着十分合适。

只是实在难以想象,他那双提剑杀敌的手拿起绣花针时会是什么模样。

这天城里来了位贵人,很多医者都被请去诊治。

我跪在人群中,低着头。

听说,这位从京城来的贵人在路上遭遇了袭击,随行的郎中也被一刀砍死了。

一双绣着云纹的黑色靴子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抬起头,来人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一张苍白消瘦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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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卫洵。

四目相对,他欣喜若狂。

“乔枝,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又恍惚地喃喃自语:

“莫非我是在做梦。”

曾经我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再次见面时,我的心中却再也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他伸手想要扶我。

我却站起身,躲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冷静而警惕地看着他。

卫洵瘦了很多,看上去憔悴不堪。

额头上依然戴着我送给他的抹额。

当初那可是我一针一线认真绣出来的。

如今抹额的边缘因为多次洗涤已经磨毛了。

即便洗得再干净,用久了还是难免会有些发黄。

就像我们之间的那五年感情。

他看到我生疏的举动,眼眶竟莫名地红了。

“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来到了燕地。”

我沉默不语。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臂,已经顾不上什么君子风度了。

“你的腿伤好些了吗?燕地雨雪多,你肯定吃了不少苦。来人,快去拿艾熏炉来……”

我平静地回答他。

“卫公子,不用麻烦了。”

他宛如被锋利刀刃狠狠刺穿一般,面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捂住心口。

“阿枝,你仍旧在怨恨我。”

客观来说,我确实该对他心怀恨意。

恨他仅凭无端猜测,就草率地给我定罪。

恨他薄情寡义,也恨自己当初错付了一片深情。

恨自己在乔府那委曲求全、苟且偷生的五年时光。

然而,最让我痛恨不已的,还是那年我苦苦向主母磕头,只为换来药物救治母亲,可最终还是没能挽回她的性命。

自从和卫洵退婚以后,我想了许多许多。

母亲临终前,紧紧握着我的手,气息微弱却满含愧疚。

“娘看错了人,虚度了半生,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有你这样的女儿。”

她的眼泪仿佛都流尽了,眼中满是担忧与期许。

“阿枝,你一定要找个真心疼爱你的好夫婿,这样才不会受那些坏人的欺辱。”

此后,我常常陷入梦境之中。

梦里,我凭借精湛的医术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满心欢喜地跑向母亲,告诉她我有办法治好她的病。

她温暖的怀抱让我无比眷恋,可每当梦醒时分,只留下满脸的泪水。

如今再次见到卫洵,我彻底明白了。

爱到极致,反而是对他的漠不关心,他于我而言,早已无足轻重。

不知何时,屋内的其他人都被遣散干净,只剩下我们二人。

烛火突然噼啪作响了一下,打破了这寂静的氛围。

卫洵身形枯瘦如影,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祈求。

“阿枝,是我对不起你。跟我回京城吧,好吗?你烧掉婚书想要和我退婚,但我从来没有答应过,我的那份婚书还好好地保存着。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履行婚约,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

说到最后,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疯狂,紧紧握住我的手,仿佛生怕我再次离开。

“你送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小心珍藏着,就像这条抹额,我每天都会带在身边。”

我本能地想要挣脱他的手,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

“卫公子,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就在这时,门被人一脚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卫照夜一脸寒霜,眼神锐利得如同寒星,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角,好似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姿态潇洒却又带着一丝威严。

他冷冷地看着我们紧握在一起的手,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把我的阿枝还给我。”

卫洵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你的阿枝?”

卫照夜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用身体护着我。

卫洵刚要开口,只见卫照夜衣袖中寒光一闪,一枚暗器直逼卫洵的额头。

那条我亲手缝制的抹额,瞬间被暗器一分为二,缓缓飘落一地。

卫照夜功力深厚,卫洵的额头连一道伤痕都没有留下。

卫照夜一步踏上去,将两截断落的抹额踩在脚下,然后得意地扬起眉毛,挑衅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失手了。”

卫洵怒不可遏,气得几近呕血,双眼布满血丝,犹如一只发怒的野兽。

“卫照夜,你太放肆了!你不过是曾经卫府的一个小小家奴罢了!”

听到这话,我诧异地转过头,看向卫照夜。

卫照夜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满不在乎地笑着,眼神中却透着一股自信与坚定。

“你也知道那只是曾经的事了。”

铜台蜡烛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照着卫洵的脸庞。他本是名满京城的贵公子,一向温润如玉,如今却清瘦了许多,双眼猩红,看起来有些恐怖。

我不想再继续发生冲突,于是拉着卫照夜准备离开。

卫洵却突然拽住我的另一只胳膊,语气中充满了乞求。

“阿枝,在我心里,只有你才配做我的妻子。”

我麻木地听着他的话,眼中的嘲讽之意越来越浓。

他依旧不肯罢休,继续纠缠道。

“卫照夜不过是家奴出身,就算现在当上了副将,又怎么能和世家大族相提并论,你不要被他蒙蔽了双眼……”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他不小心扯到了肩膀的伤口,疼得忍不住嘶了一声。

鲜血渐渐浸湿了他半边衣袖,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抿了抿嘴唇,声音颤抖地说道。

“那是我的事情,你没有必要过问。”

回去的路上,卫照夜为我撑起了伞,我们都默默无言。

快到家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略显紧张地说道。

“阿枝,我不是故意隐瞒我的出身。

“我只是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一切。”

灯火在他脸上闪烁,时而明亮,时而昏暗。他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脆弱,闪着泪光,就像一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幼犬。

伞大部分都倾斜到我这边,雪花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

我轻轻地抬起手,拂去他肩头的积雪,平静地问道。

“卫照夜,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的脸上罕见地泛起了一抹羞涩的红晕,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微笑着说。

“我好像想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坐在卫照夜的书房里等他。他担心我会冷,匆忙去寻找炭火。

一阵风吹过,书架上一堆杂乱的纸张纷纷飘落。

我关上窗户,弯腰去捡那些纸张,却忍不住哑然失笑。

其中一张纸上画着一个小人像,头戴玉冠,身穿长袍,脚蹬皂靴,有几分卫洵的神韵。

但小人的脸上被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大乌龟,旁边还写满了诸如“伪君子”“叫你定亲”“早晚看你倒霉”“阴险无耻”“衣冠禽兽”等辱骂的话语。

字迹歪歪扭扭,十分潦草,可以看出题字的人文墨水平并不高。

我仔细辨认落款处模糊的墨痕,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七年前的笔迹。

那时候,正是我和卫洵定亲的日子。

说来也奇怪,他其他的字写得很难看,但唯独名字写得格外漂亮,甚至有几分像我的字迹。

卫照夜端着炭盆走进来,看到我在看那张纸,急忙伸手来抢。

我笑着问他。

“七年前,我在马厩见到的那个人,是你吧。”

当时,卫洵非常喜欢骑马。我偷偷去马厩看他新得到的马,想把自己亲手做的马鞍送给他。

没想到,我却看到一个少年被一群人按压在地上。

无论别人怎么踢他的膝盖,他都倔强地不肯跪下。

想来卫照夜当时只是卫府一个地位卑微的家奴,却生得比那些权贵家的公子还要英俊,自然容易招人嫉妒,受到欺负。

我当时看不过去,忍不住冷嘲热讽了一句。

“人怎么能给这种人下跪呢?”

那些人知道我和卫洵定亲的身份,便一哄而散。

少年低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却一声不吭。

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我主动和他搭话。

“我叫乔枝,我用我的名字换你的名字,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他把头扭到一边,可能是觉得难为情,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脸。

我蹲在地上,用树枝写下他的名字。

“你不说我也知道,刚才我听到他们叫你卫照夜。照夜可以指代麻雀,可你怎么像个闷葫芦一样,一声不吭。”

他挺直了脊背,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地上的字。

我凑近他,轻声说道。

“照夜也可以是跑得最快的良驹,你不用害羞,出身不好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要你心中有远大的志向,将来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说完,我对他灿烂一笑,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我渐渐走远。

那些早已被我遗忘的记忆,此刻如潮水般涌回脑海。

卫照夜的手停在半空中,僵住了。

我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他怀里。

他顺势将我紧紧揽入怀中,不愿让我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子上,几冰凉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脖颈间。

“后来,我认识了很多很多字。

“但只有你写过的那个名字,我练得最用心,也写得最好。”

我轻轻应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从那以后,卫照夜忙于军营的操练。

而卫洵却频繁地来找我。

我对他不理不睬,很多时候,他只能远远地站着,痴痴地望着我为病人问诊的模样。

卫洵苦笑着对我说。

“阿枝,以前那些误会,我可以解释清楚,以后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弥补你。”

我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说。

“没关系,你不用解释,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有些着急了。

“你难道要一辈子留在燕地,永远都不回京城了吗?”

我认真地看着他,坚定地说道。

“我会回去,但不是和你一起。”

我来到燕地,从来没有忘记乔府带给我的仇恨。我就像一条在黑暗中潜伏的恶犬,等待着在敌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露出致命的獠牙。

京城,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只不过我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有十足的把握,将乔黎彻底击败。

先帝驾崩后,昭阳长公主辅佐幼帝登基,随后主动请求前往燕地守卫边疆。多年来,她一直寡居,闭门谢客,从不与外人相见。

我来燕地两年了,都没有见过她。

没想到,在我准备回京城之前,她竟然通过卫照夜给我送来了请柬。

参加这次聚会的,不仅有我,还有各府的女眷。

一些姑娘看到我来了,热情地招呼我。

“阿枝姑娘,你腿脚不方便,快来这边坐下。”

“好久没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明天我去医馆帮你的忙。”

还有人挤眉弄眼地调侃我。

“最近和卫小副将相处得怎么样了?”

想起在京城的时候,我被困在乔府,没有一个可以交往的朋友。每次参加宴会,都会遭到无数的嘲讽和刁难。

而现在,这些温暖的话语让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长公主迟迟没有出现,女眷们便四处散开去欣赏梅花。

我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却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独自站在那里,满脸通红,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我发现她的站姿有些奇怪,仔细一看,原来她身后的凳子上有血迹,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站起身,走过去,用绢帕轻轻地擦去血迹。

她羞愧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见。

“多谢乔姑娘……还是别碰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温柔地开导她。

“月亮有圆有缺,潮水有涨有落,女子的月事每个月按时来临,这再正常不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你不用为此感到羞耻。”

她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把暖炉递给她。

“你别害怕,我是一名医女。很多女子都有身体上的隐疾,有的在生理期发作,有的在婚后出现问题,发作起来真是让人痛苦不堪。要是懂得女科的医生再多一些,天下的女子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我钻研女科,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把这门医术传承下去。”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鬓发略显花白的长公主目光和蔼地看着我,微笑着说。

“小医女,你做得很好。”

我慌张地想要跪下,却被旁边的姑娘扶住了。

“娘,我想让乔枝姑娘给我把脉。”

长公主点了点头,示意我走近一些。

“我虽然很少出门,但也听说燕地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小医女,没想到就是你退了卫家公子的婚啊。”

这时,我才注意到,卫洵正站在长公主身后。

他的目光一直呆呆地停留在我身上,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长公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这孩子啊,有眼无珠,竟然把珍珠当成了鱼目。”

卫洵自嘲地笑了笑。

长公主握住我的手腕,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温和地问我。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京城?”

我惊讶地抬起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从长公主府上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在燕地的这两年,我一刻也没有忘记乔府的仇恨。

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向卫照夜开口。

夜晚非常寒冷,巷口却有一个人提着油灯在等我。

卫照夜的睫毛上都结了一层霜。

我和他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告诉他。

“我要回京城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沉默了半晌,默默地将我大氅上松开的绳结系紧。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却撞上了他那温暖的笑容。

“我也要护送长公主回京城。

“我早就料到你会有回去的一天,所以提前向上面请示,得到了准许。”

我恍然大悟,伸手去打他。

“好啊,你瞒得可真紧。”

他顺势将我的拳头握在手心。

“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决定,有些事情只有你亲自去做,才能解开心中的疙瘩。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回头,我都会在你身后,陪你一起面对。所以,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我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衣服,能感觉到他心口有一块伤疤。

那是他十九岁那年,在一场战斗中,他孤军深入敌营的主帐,试图擒贼先擒王。结果被敌人砍了一刀,险些丢了性命。

两年前,他在清扫北狄在城内的细作时,为了救手下的军汉,一条腿受了重伤。

他是镇远将军的爱将,是守护燕地的英雄。

现在,他依然如此,守护着我。

他把我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两下。

“别担心我,没事的,好吗?”

暮春时节,长公主的仪仗队回到了京城。

我去看望母亲的坟墓。

过去两年,虽然花钱请人照看,但我始终放心不下。

没想到,我竟然看到乔府的人在母亲的坟前动土。

主母柳氏和乔鸢站在不远处。

许久未见,她们一时没有认出我,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话。

柳氏责备地敲了敲乔鸢的脑袋。

“这么晦气的地方,你非要跟着来干什么。”

乔鸢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爹这两年一直埋怨我,说我迟迟得不到卫公子的心,对我很失望。既然那个道士说,这个下作的坟怨气太重,会影响爹的官途,我当然要出一份力。”

说到这里,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谁让这几年那个小贱人处处都压着我,以前她不过是我脚下讨饭吃的狗。今天正好把她娘的坟刨了,出出我心里的恶气。”

一股巨大的愤怒涌上心头,让我几乎失去了理智。

我从小就很少哭,因为我知道哭泣会让母亲伤心。长大后,她不在了,我更是很少流泪。

即使被乔鸢打得鼻青脸肿,我也一声不吭,还狠狠地咬了她一口,直到她流血。

但此刻,我浑身颤抖,脸上变得凉飕飕的。

我伸手一摸,竟然是泪水。

我听到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再也无法忍受,冲上前去,狠狠地扇了乔鸢一巴掌。

她摔倒在泥泞中,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脚踩在她的脸上,把她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死死地按在坟前的烂泥里。

娘,你看,她这样也算是给你磕头了吧?

柳氏惊慌失措地呼喊远处的下人。

“你们都死了吗!快把她给我抓住!”

我松开乔鸢,又给了柳氏一巴掌,打在她那张精心保养的脸上。

她们这些所谓的京中贵女,平日里养尊处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柳氏脸颊红肿,被我扇倒在地上,发髻松散,满头的珠翠散落一地。

她看到我独自一人,便轻蔑地笑了笑,笑容里却充满了恶意。

“你娘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早已见识过这个女人的恶毒。

那群下人纷纷围上来,想要对我动手。

就在他们即将碰到我时,领头的人被一支飞来的箭矢射中了手掌,钉在了地上。

那支箭带着红色的尾羽,一看就是来自燕地。

其他下人还要继续上前,又被飞来的石子打得头破血流。

他们瘫倒在地,痛苦地哀号着喊道:

“究竟是人还是鬼啊!”

柳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

乔鸢从泥地里挣扎着朝我扑来,我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又把她扇回了泥地里。

卫照夜亲自传授给我的招式,果真十分管用。

即便我腿脚不便,对付这对母女也绰绰有余。

我看着柳氏惊慌失措的模样,冷笑出声。

俯下身,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刻意模仿着她刚才的语气。

“你老公、你女儿,还有你,都快没命啦。”

柳氏母女俩被打得头破血流,狼狈地逃回了乔府。

今日这场大闹,在没弄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来头之前,乔黎必定会按兵不动,不敢再打我母亲坟墓的主意了。

微风吹过,野草沙沙作响。

我将那块墓碑紧紧抱在怀中,手指缓缓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全然没注意到手指被锋利的缺口划破。

这时,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身后将我拥住。

卫照夜把我轻轻地揽在肩头,轻声说道:“阿枝,想哭就哭出来吧。”

刹那间,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浸湿了他的衣裳。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松开了他。

身后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

卫洵脚步踉跄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停颤抖着。

他声音沙哑地呼唤着我:“我来晚了。”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认真地对他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治好卫照夜的腿,却治不好自己吗?

“当年我为了救你受了伤,其实原本是可以治好的,只是后来高烧昏迷,柳氏把我锁在屋里,巴不得我赶紧死,好让她女儿嫁给你。后来乔黎担心我这张脸对他没什么用,才让人请了郎中,可就是因为耽搁了这些日子,我最终落下了腿疾。

“而你呢,仅仅听了别人的一面之词,就认定我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卫洵,你太自负了。”

他呆呆地望着我,眼中似乎泛起了泪花。

“对不起,阿枝,我亏欠你太多了,只希望能用我的余生来弥补你。况且,我们本来就该是夫妻……”

我伸手牵住了卫照夜的手。

在燕地的时候,为了给我治疗这条受伤的腿,他爬上了千年不化的雪山,差点冻死在风雪之中。

当他被人找到时,胸口还紧紧揣着一株雪灵芝。

可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尽如人意呢。

他拼命找来的药,也只能缓解我的病情,却无法彻底根治。

在无数个相处的日子里,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渐渐填满了我内心的空缺。

卫照夜这个人,心里想着十分,但嘴上却只肯说三分。

我紧紧握住他温暖的手掌,说道:“不用了,现在我已经心有所属。”

卫洵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

一时之间,他顾不上维持贵公子的风度,口不择言地说道:“阿枝,你宁愿跟着一个被卫府赶出去的家奴,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脸色一冷,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说道:“两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从来不在乎门第出身。”

卫照夜一直静静地任由我牵着,并没有打断我和卫洵的对话。

但此刻,他显然已经忍无可忍,冷冷地开口道:“初次见面时,为她撑伞的人是你,可赶走恶人的却是我。

“你保护不了她,那就由我来。”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个仰人鼻息的小家奴了。

风轻轻卷起他鸦青色的袍角,他的眼神冷得如同夜雪,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逼人的气势。

卫洵痛苦地捂住心口,满怀怨恨地说道:“如果不是我当时一时糊涂,你怎么可能有机可乘?”

卫照夜嘴角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说道:“卫公子,我还真得感谢你,感谢你的有眼无珠。”

几天后,在长公主举办的接风宴上,我再次见到了那些贵女们。

和乔鸢关系好的一个贵女嬉笑着说道:“有些人两年没见,估计是觉得自己丢人,都没脸见人了。”

另一个贵女也附和道:“要是我是她,恨不得一辈子都别露面。”

乔鸢戴着面纱的眉眼间透露出一丝得意。

我却不为所动,就当她们说的话是耳旁风。

见我不理会她们,她们又饶有兴致地聊起了别的话题。

“你们见过最近新来的卫小副将吗?”

当日长公主进京的时候,帝王亲自出城迎接。

百姓们都驻足观望,只见那领头的小副将身着银铠白袍,气质非凡。

还不到半天的时间,大家就都纷纷打听这位小将军是谁。

听到这话,那些贵女们的眼中都流露出少女的羞涩。

“当然见过啦,他那么年轻英俊,比京城的很多男子都强多了。”

“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副将,真是了不起啊。”

她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乔鸢见状,哪还有心思好好坐着啊,她娇声说道:“表姐,现在这么无聊,你就为我们舞一曲助助兴吧。”

我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假装惊呼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哎呀,我忘了表姐的腿不方便,那要不表姐为我们抚琴怎么样?”

又是这老掉牙的把戏,她还真是演不腻。

我站起身,一把扯下了她用来遮丑的面纱,平静地对她笑了笑,说道:“不好。”

面纱下面,她青肿的脸颊高高肿起,看起来十分吓人。

乔鸢立刻委屈地掉下了眼泪。

“表姐,我只是让你弹一曲琴而已,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

旁边的贵女们立刻帮腔,一起诋毁我。

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们。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本宫的贵客弹琴?!”

原来是鬓发斑白的昭阳长公主站在了身后。

所有女眷都立刻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长公主离开京城多年,但谁不知道她那些辉煌的过往呢。

“像这种尖酸刻薄、耍心眼儿的人,都是哪家的女眷啊。”

她亲自把我扶了起来,皱着眉头吩咐道:“把刚才说话的那些人都带下去,好好学学规矩。”

那些帮腔的贵女们个个脸色惨白,她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向乔鸢。

乔鸢吓得趴在地上,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几年前,我在宴席上还被人嫌弃,像扔垃圾一样被人抛弃。

但从现在开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长公主的贵客,再也没有人敢轻视我了。

七年前,在一个寒冷的夜晚,大雪纷飞,我在街头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一辆马车。

如今,宴席结束了。

在暮春的细雨中,有人倚靠在桥边,为我撑起了一把伞。

“阿枝,我来接你回家啦。”

当年离开京城之前,我也曾想过不顾一切地去报仇。

如果我去衙门状告我的生父,就得先在府衙的钉板上滚过去,然后再在监狱里关上十天。

要是我运气好,滚过钉板后能留下半条命。

可乔黎和朝中官员来往密切,他肯定知道怎么运作,能把我弄死在监狱里。

我一直想敲响的是登闻鼓。

只有这样,才能把他抛妻弃女、贪图富贵的丑事闹大。

按照律法规定,凡是敲响登闻鼓的人,都要被鞭打五十下。

为了迎接这五十鞭,我调养了两年的身体,所以并不害怕。

我要让乔府彻底垮掉,让他们遭到天下人的唾弃。

乔黎这辈子最在乎自己的名声。

我敲响登闻鼓,就好比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可就在我刚挨了两下鞭打的时候,卫照夜以未婚夫的身份冲了出来,要替我挨完剩下的鞭子。

在公堂之下,我平静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当我说到激动之处时,许多平民百姓都被我的遭遇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柳氏那天被我一吓唬,就生病了,两腮通红,神志不清地被人拖进了官府。

乔黎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我,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我则平静地回望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我当然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我人证、物证俱全。

乡野的村民可以证明,乔黎在进京之前娶了我母亲,并且生下了我。

府上的小厮和婢女也能证明,我进入乔府后,名义上是乔府的表姑娘,但实际上经常遭到主母和乔鸢的虐待。

可乔黎此时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冷笑。

“这些下等人的话,能作数吗?”

就在这时,堂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我呢?”

卫洵疲惫地走进了公堂。

“我第一次见到乔枝的时候,她冒着大雨,被柳氏的女儿踩在脚下,饿到和狗抢食物。我看不下去,就问了乔大人几句,他却说——没用的女儿,还不如养一条有用的狗。”

我对卫洵的出现感到十分惊讶。

整个公堂顿时一片哗然。

我跪了下来,呈上了我早就准备好的证据。

里面有一封乔黎和朝臣勾结的信件。

在他给年过五旬的忠勇侯的信里写着:【乔枝也是我的女儿,侯爷要是喜欢,我就用一顶小轿把她抬进侯府,只希望侯爷能多多关照我。】

这封信之所以能被我拿到,还要多亏了卫照夜。

乔黎的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仿佛失去了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堂下,还当场咳出了一口血。

他颤抖着手指着我,嘴角溢出了血丝。

“逆女,早知道会这样,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母女俩活到现在。”

围观的百姓们都纷纷大骂他狼心狗肺。

长公主一直高高地坐在堂前,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时,她终于愤怒地站了起来。

“像你这样不堪的人,哪配为人父、为官呢!还敢在公堂前挑衅,来人!把他革职查办,打五十板子,然后关进监狱!”

我赶忙磕头,说道:“还有一件事,恳请殿下恩准。”

我拿起手中锋利的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大片的鲜血顺着手掌流了下来,很快就浸湿了我的衣摆。

“臣女今天愿意歃血和父亲断绝关系,希望殿下能允许我和乔府划清界限。”

卫照夜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后背布满了被鞭打的伤痕,他跪在了我的身边。

“我和阿枝真心相爱,她要偿还的血债,我愿意和她一起承担。”

长公主豪爽地笑道:“准了!”

我微笑着拜了下去,大声说道:“谢谢殿下恩准,从现在起,我就是沈家阿枝了。”

乔府被查抄,柳氏还在病中。

柳氏的娘家怕受到牵连,自然是对她不管不顾。

乔鸢被柳家人送到了庄子上。

我曾经在乔府寄人篱下时所遭受的那些屈辱,都会一一降临到她的头上。

柳氏病得太重了,最后只能用草席卷着,在破庙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乔黎被流放的那天,沿途的百姓们都纷纷向他扔脏东西。

就这么让他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这三千里的流放之路,就算他能侥幸活着走到那里,等待他的也将是无尽的折磨。

我本想放声大笑,但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曾经,我特别讨厌学医。

同样是女孩子,人家还能在母亲怀里撒娇,而我却要学习医术。

有一次,我写错了药方,母亲打我的手心,都打出了血。

我气坏了,就离家跑到了京城,正好看到乔黎搂着柳氏,温柔地为她戴上了一支精美的簪子。

我躲在人群中,听到他花了十两银子买这支簪子,只为博美人一笑。

可我的母亲呢,她只有一支破旧的珠钗,平时为了怕弄坏,都用荆条挽着头发。

这一幕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讨厌极了,讨厌我和母亲只能啃着冷馒头、喝着白菜汤的生活。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讨厌学医了。

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她总是趁着夜晚,偷偷走进我的房间。

她轻轻为我掖好被我踢开的被子,把凉凉的药膏涂在我的手心,亲吻着我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对不起。

她不知道我其实是醒着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宁愿她永远都不要知道。

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我常常在梦里想象着,我能带着母亲骄傲地走过长街,用羡慕的目光为她买下最昂贵的首饰。

可是,她却离开了人世。

后来,我吃过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但我最怀念的,还是当初我和母亲一起吃的那碗白菜汤。

我远远地望着天边。

身后的礼官小心地把官袍放在桌子上。

紫檀木做的桌面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长公主任命我为女医官,让我教那些孤苦无依的女子学医。

如果有官家的女眷也想学,自然也是欢迎的。

越来越多的女子不再为自己的隐疾感到羞耻。

长公主欣慰地祝福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把医馆开到全国各地。

卫洵主动请求离开京城,去外地任职。

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京城。

临走之前,他敲响了医馆的门,想见我最后一面。

我没有开门,隔着门和他道别。

“那天在公堂,谢谢你愿意帮我。”

卫洵的声音听起来很苦涩,他回忆着过去的五年时光。

我闭上眼睛,说道:“过去的事情,就像已经过去了一样,我已经把那些事都忘了,卫公子你也忘了吧。”

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当我再次打开门时,发现屋檐下静静地挂着一本医书。

正是两年前在大雪里被撕碎的那本。

有人把它仔细地烘干,然后一点一点地粘好了。

但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破碎的痕迹也无法完全修复。

扉页上写着我母亲的名字——沈芙。

而现在,我是沈枝了。

春天的最后一场雨终于停了。

我为母亲重新修缮了坟墓。

卫照夜得到了圣上的赏识,留在京城担任了统领。

他跪在坟前,为母亲烧纸。

我望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娘,你看到了吗……可以安心地走了。”

一只春天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轻轻地触碰着我脸上的泪痕。

就好像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为我擦拭眼泪。

蝴蝶又飞到了卫照夜的指尖,停留了片刻。

就好像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

我不由得和他相视一笑。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如石火电光,如梦似幻。

那年,我爬上了三千级台阶,来到了西郊的佛寺。

寺庙檐角的风铃在晚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此起彼伏,仿佛在诉说着世间的缘起缘灭。

我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许下心愿。

一愿能够为母亲报仇雪恨。

二愿我的如意郎君长命百岁。

三愿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忽然,有一缕微风穿过殿堂。

我额前的发丝随风飘动,我没有听到,在佛像的背后,有人轻声低语。

“只要她的愿望都能实现,那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人们常常疑惑,菩萨为什么要倒坐着,却叹息众生不愿意回头。

只是很巧合,所有的坎坷和磨难,都在把我们引向彼此。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卫洵在湖边的楼阁上欣赏雪景。

沈枝最近提醒卫照夜要多读点书,免得在官场中闹出笑话。

她想起卫洵三岁就能作诗,是上京有名的才子。

这让卫照夜心里有些不服气。

于是,他憋着一股劲儿,在书房里苦坐了一晚上,专心学作诗。

第二天,沈枝来到书房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他的手下压着一张纸。

上面有一首堪称一绝的诗《咏洵》:

洵,洵,洵。

想拐我老婆。

看我放个屁。

呲他二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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