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瑶看得出来,表面风轻云淡的他,内心很压抑,说是千斤重也不为过,明明只是一个特校老师,竟有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出于职业原因,向瑶很喜欢看警匪片和谍战片,揣摩里面角色的心理活动,有时她会觉得,他和里面那些介于黑白两面的灰色角色有些像。当然,这只是她的一种近乎开玩笑的对号入座,她并不认为,在自己生活的和平年代还有这种职业。

第十六章 秘密接头

“能在你这抽支烟吗?”这是陈卫华取下口罩后说的第一句话。

向瑶早就在他身上闻到过烟味,知道他好这一口,但他从未在自己的诊室吸烟。并且,诊室桌子上常年摆着“请勿吸烟”的牌子,每次有病人拿出烟盒,向瑶都会指指牌子,病人也就自觉地收了回去。

“算了,我过去躺一会儿就好。”向瑶还没来得及回答,陈卫华便径直往治疗床上走去。

“哪有你这样的,来了病情也不说就想去睡觉。”向瑶拉开抽屉,将手伸到最里面,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盒子:“试试这个吧。”

陈卫华接过盒子:“看不出来你也抽烟……”

“偶尔。”

“女式烟光有香味,没有力度。”

“不要算了,我是不会同意让诊室里充斥着你们那种烟味的。”

“成交。”

陈卫华抽出一支来,将烟盒还给向瑶。他不知道的是,虽然向瑶没直接同意他的要求,他却是第一个被向瑶赠烟的男子。

反之,向瑶知道,他一反常态地在就诊时表露出想抽烟的需求,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此刻他的内心波动很大,想要通过吸烟来舒缓。

向瑶还知道,如果只是单纯的烟瘾犯了,他在进入诊室前有大把时间解决,没必要挨到现在。他特意进来后再做这件事,是要让自己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好好享受吸烟带来的愉悦感。

见他的面色有些疲惫,向瑶以一句玩笑话开始了这次诊治:“看来你心系学生,昨晚挑灯备课,过于操劳,没有睡好。”

“不是,我昨晚偷牛去了。”陈卫华用以前读书时老师常用来揶揄上课打瞌睡学生的话回应道。

陈卫华以玩笑话回应玩笑话,实际上,他昨晚还真去做了件“见不得光”的事。

世上之人,无论身处何方,彼此是否认识,都共用着同一个时间。

在罗昊天费心从黄洪兴身上寻找线索时,在向瑶安睡于家中之际,陈卫华也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他去了一趟隔壁市——德州。

德州与勉州相隔七十公里,走高速的话,不到一个小时即可到达。

昨天傍晚时分,陈卫华突然接到虎猫的指令,让他做好去德州与“猪一两”接头的准备,凌晨出发。

猪一两莫名失踪后,陈卫华已经大半年没有他的消息了,虎猫只说他执行任务去了,对具体内容却只字不提。上次虎猫说猪一两会参与这次任务,陈卫华心中一直充满着对战友重逢的期待,万万没想到会是在医院这种地方,更没想到会是在猪一两受重伤的情形之下。

从虎猫的介绍中,陈卫华知道了来龙去脉。

猪一两去德州一家养猪场洽谈生意时,与人因纠纷引发打架,对方态度嚣张,嘴里脏话连篇,猪一两气极之下,用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捅了对方大腿。虽没伤在要害部位,刀口也已直抵骨头。法院审理后,以故意伤害罪判处其一年有期徒刑。

陈卫华认为,猪一两能被选为潜藏者,不会是冲动之人,他的行为应该是有特殊用意。

果然,虎猫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陈卫华在一年前经过层层布局,成功进入先锋一小,开始暗中调查杜长明失踪一案。猪一两制造机会去坐牢,同样是为了这次任务,他要设法接近杨平团伙的核心人物康山。

十年前杜长明失踪后不久,康山就出现在了杨平的左右,再也没离开,他在团伙中的资历比古川、金凡都要老,也是杨平最信任的手下。

特勤处正式决定调查杜长明失踪案件的同时,做了两个决定,一是陈卫华进入先锋一小,二是猪一两进入德州监狱。

康山在德州监狱服刑,猪一两必须在德州犯罪才会被关押在此。为了不着痕迹地达到这一目的,受领任务后,猪一两开始主动制造前往德州的机会,多次到那边谈猪肉生意。

在罪名上,特勤处也有专门考虑,康山是以故意伤人进去的,猪一两最好也犯同样的罪,从心理上让康山有“同病相怜”之感。

猪一两在德州活动的第四个月,终于等来了机会,他那天遇到的是个脾气火爆的老板,几句话不合就开始骂骂咧咧,猪一两便好好地演了场戏。

每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都设有特勤处,接受市局和省公安厅特勤局的双重领导,异地特勤处之间有协作机制。虎猫通过德州特勤处,顺利让猪一两进入德州监狱,并调到了康山的监舍。

对德州特勤处长来说,这事并不难,只是,潜藏者的身份都是绝密,他在办理时,要保证自己的真实意图不被发觉,倒是费了点周折。

凡事有利必有弊,猪一两身份特殊,要与外界沟通传递情报就比较麻烦。他入狱期间,虎猫只和他对接了一次。

那回,虎猫用明面上的官职带着勉州市公安局监管支队到德州监狱去考察学习,以参观示范监舍的由头制造了一次短暂接触猪一两的机会,完成了情报传递。

在监舍里,虎猫逐一和几名舍员交谈,都是问一些日常问题。轮到猪一两时,虎猫问:“你参加的什么技能培训啊?”

为了让囚犯们出去后能在社会中谋得一份职业,不再走上犯罪道路,很多监狱都开设有技能培训班。德州监狱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培训班科目设置合理,还请了一些专科学校的高级技师来辅导,所以虎猫有此一问。

“理发。”猪一两回答。

“学会了吗?”

“会!但没什么卵用,我出去了又不开理发店。”

“怎么说话呢?”一旁的管教忙喝斥猪一两道。

“没事。”虎猫制止道,又问:“那你准备做什么?”

“和婆娘一起卖猪肉。”

管教听罢,脸色方才好看了些,给虎猫解释说:“领导,他是个猪儿匠,在勉州开了个猪肉铺子,卖了好些年了。”

“哦,那也不错。”虎猫以此结束了对话,继续完成后面的考察。

猪一两的情报就隐藏在两人的对话当中,意思是“暂无线索”。

特勤处介入的任务都是长线作战,从布局到潜藏者苏醒开始工作到最后办结案子,都是以年为单位计量的。所以,虽然猪一两在康山身边待了几个月都没收获,虎猫也不急,最坏的结果就是他坐一年牢出来又回去卖肉,直到投入下一个任务当中。

潜藏者完成任务需要变换身份,只不过,有的身份变换后是享受,有的身份变换后是受罪。猪一两此番主动犯罪并入狱,坏了名声,远离妻儿,成天和罪犯待在一起,显然就是一种受罪。

常人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但潜藏者对此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他们看来,这不是受罪,是奉献,是一种大义。

如果非要问是什么支撑他们自愿做出如此大的牺牲,答案只有一个——入警誓词里“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的承诺!

有人会认为这些话是不切实际的口号,他们则将其视为信仰。

而信仰,力量无穷。

猪一两这次出事很突然,狱里发生了一次斗殴事件,起因是康山和监舍里一个德州本地的土霸王起了冲突,猪一两是上前拉架的,被对方认为他站到了康山一边,将他推搡到墙上撞到了头。

狱警及时制止了骚乱,双方都有人员不同程度受伤。猪一两的伤主要在头部,产生了昏厥现象。狱方不敢隐瞒,立即向上面汇报,领导考虑到监狱医疗条件有限,决定让受伤最重的三人到德州市中心医院治疗。

受虎猫之托,德州特勤处长一直留意着监狱的动态,他知道这事后,第一时间对详情进行了打探,得知猪一两受伤被送了出来,就立即通知虎猫并交换意见。

距上次虎猫和猪一两见面,已经过去了五个月,当前杜长明的案子正进入一个关键时期,他觉得可以趁这次机会和猪一两碰个头,进行一次情报交换。

在人选上,虎猫直接确定了陈卫华,这次他和猪一两执行的是同一起任务,迟早会碰头,再者两人已经合作过一次,彼此间有了默契。猪一两在德州独自作战,对外保持着高度警惕,只有看到如陈卫华这样可以绝对信任的人,才会将情报传出来。

后来,虎猫接到消息,猪一两已经醒来,监狱方面准备再观察一晚上,如果没有大问题,第二天下午就会把他转回去,由那里的医生进行后续诊治。于是,他向陈卫华下达了出发的指令。

陈卫华是和汉堡一起去的,按虎猫安排,他们在距离德州还有五公里时,拐进了一处小路,又往前走了一公里,看到了一个水泥砌的抽水站,从下面摸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接头所需的工具。

这些东西都是德州特勤处帮着准备的,按规定,除非执行任务需要或者上级安排,潜藏者不能私下见面,这也是保证他们身份不暴露的一种方式。所以,他们通过这种方式进行物品交接。

袋子里是一套德州中心医院保洁员的工作服、工作牌,他们的计划是让陈卫华穿上它,以打扫卫生的名义进入猪一两病房,伺机与其沟通。

早些时候,虎猫把保洁员的作息时间、中心医院的内部构造示意图以及病房外狱警守卫情况等相关资料都传给了陈卫华,他在出发前已经熟悉了三个多小时。

为了保证任务成功,德州特勤处也做了很多工作,相关的一些安排,陈卫华已经从虎猫处知晓了。

受伤的三人当中,有个重伤者还在ICU治疗,猪一两和另外一人在一间单独的病房,监狱方面共派了7人对他们进行看守,ICU那边去了3人,这边病房剩下4人,一人在门口,三人在病房。

陈卫华的任务,就是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与猪一两完成信息交换。

这事说来可笑,狱警虽然和公安分属不同部门,但都是警察,都是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的守卫者,偏偏陈卫华不能和他们讲明情况并光明正大地与猪一两接触,而是要像异己分子那样去防范。

几乎每个初加入特勤处的潜藏者对此都会有疑问,答案就是:特勤处是公安机关办理疑难案件的秘密武器,越少人知道它的存在,它在关键时刻能发挥出的作用越大。

这就好比,现在刑侦方面的指纹、鞋印勘查技术几乎人人皆知,在满足了普通人好奇心的同时,也提高了犯罪分子的反侦查意识,他们作案时会特别留意这些方面,从而大大增加了破案难度。

所以,潜藏者的身份一定不能暴露!

拿到东西后,二人将车牌换成德州的,开车进入市区,并按德州特勤处的建议,去了一个地下停车场,在车里小睡了一阵。

清晨五点十分,他们到达医院地下停车场。陈卫华换好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拿上清扫工具步行至8号电梯口。他没有乘坐电梯,而是步行到了猪一两所在的10楼。

五点半,陈卫华抵达楼层拐角,那里停着一辆手推的垃圾车,同样是德州特勤处帮着衔接的。

猪一两的病房在出电梯后右转最里面,中间会经过护士台。陈卫华推着垃圾车从护士台缓缓走过,只有一名护士在操作着电脑,另一名护士应该在某个房间里。陈卫华保持着原有步伐,没有停留,就在他刚走过台子时,身后传来护士的声音:“师傅,厕所垃圾桶满了,记得清理下。”

“要得。”陈卫华用本地口音熟练地回应道。

他没有直接往里走,而是按以往的顺序,先从右侧第一间病房开始打扫。虎猫给他的资料里,有一段监控拍摄的清洁工打扫动作,还有整个打扫流程,陈卫华必须照着来,让人不会察觉出异常。

清洁工每天都会打扫一次病房,地面并不是太脏,用不了多少时间。最主要的工作是把垃圾袋提出,放进垃圾车里,再套上新袋子。

陈卫华熟练地做着这些动作,做完一间又接着往下一间走。二十多分钟后,他终于来到了猪一两的病房前。

门口坐着个穿便装的中年男子,埋头在看手机。陈卫华没管他,停下垃圾车就往里走去,逐个收垃圾袋。

男子就是一名狱警,刚才他已经暗中观察过陈卫华,确定他是一名普通的清洁工,放松了警惕。这次就医的三名囚犯,入狱的缘由都不是重罪,刑期也不长,用不着像防杀人、强奸犯那样谨慎,他们也就没守得太严。

德州特勤处也是了解到他们之前就允许了医院清洁工进去,才向虎猫提出用这一身份作掩护的建议。

房间里有三张床,床上都躺有人,其中一人发出明显的鼾声。

与其他病房昏暗环境不同的是,这间屋里的灯大开着,想必是防止意外发生。

“李胖娃,起来看着,我去吃点东西。”房中坐着的男子冲靠窗那张床上的人喊着,鼾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陈卫华迅速判断出,“李胖娃”是狱警之一,猪一两在另两张床上。

“还早,我再睡会,等下我去给你买包子。”李胖娃嘟哝着说。

“早个屁,天都快亮了。”那人没好气地说。

李胖娃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往窗外一看,半眯着眼睛说:“哪在亮?你这会儿去哪找吃的?”

“马上六点了,下面医院食堂有吃的了。”陈卫华此时已经蹲到了中间这张床旁边,边收拾垃圾袋边说。

“师傅,你们食堂的早饭啥最好吃?”那人朝陈卫华问。

“不晓得你们的口味,我最爱吃新鲜的猪肉包,两块钱一个,我一顿能吃四个。”说着,陈卫华站起身子,拿着垃圾袋走到靠里那张床边,在他蹲下时,目光与床上的人交会,彼此确定了身份。

猪一两头发剃了,胡须剃了,脸消瘦了许多,黑了不少,之前他是侧躺着睡的,所以陈卫华刚进来时看不到他。待陈卫华开口说话,他才微转过身来。虽然陈卫华刻意带了口音,但嗓音未变,最后,通过眼神,猪一两知道,战友来了!

陈卫华缓缓收拾着猪一两床下的垃圾袋,动作没有丝毫异样,内心却已波涛汹涌,兴奋中带着紧张与忐忑。

“管教。”猪一两冲那人喊道:“能不能帮我也买两个包子。”

“昨天你不是说没胃口蛮,听到包子就来劲了?”

“昨天那盒饭太寡淡了,还没咱们监……咱们那的包子有货,实在吃不进去。”

“你吃锤子。”李胖娃大骂道:“老子今天本来休假,要不是你们几个杂皮惹事,这会该在家里搂着婆娘娃儿睡大觉的!你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有脸挑东挑西!”

猪一两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

“你小声点。” 男子催李胖娃:“你快起来守到,我肚子叫了好久了。”

陈卫华起身时又瞟了一眼猪一两,猪一两却没再看他,陈卫华心中明了,提着几个垃圾袋出去,又拿着空垃圾袋进来套上,最后拖了地退出去。

“师傅。”就在陈卫华推着垃圾车准备离开时,病房里传出个声音叫住了他。

陈卫华转过身,看到是之前睡在椅子上的一个人,他面相五十多岁,是这里年龄最大的狱警。

“昨天好像不是你打扫的。”

“昨天我在8楼。”陈卫华解释说。

这老狱警走过来,盯着他胸前的工作牌看了看,问道:“你们是怎么排班的?”

“你问这个做啥?”陈卫华咳嗽了两声,拉开口罩,往垃圾车上的大袋子里吐了口痰,又戴回口罩:“我们一组四个人,负责八个楼层,除了打扫病房,还负责楼道和厕所的卫生……”

“这么多活。”老狱警打断陈卫华:“辛苦了。”

“习惯就好。”说着,陈卫华推着车子缓缓往前走去,经过公厕时,把垃圾全部清理进垃圾车,之后回到楼道,确认无人后,快步往下走去,直到地下车库。

德州中心医院监控室,从屏幕上看到清洁工推着垃圾车进入楼道拐角后,又等了三分钟,椅子上的男子才站起身来,打电话向上级回复:“他已安全离开。”

对方回复:“好!”

男子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让身心都从刚才的紧张氛围中恢复过来。之后,他走到监控室门口,打开房门。

“秦所长,看完了?”一个穿西装的人走了过来,旁边跟着个保安。

“可以了,魏部长,谢谢你们的配合。”男子主动伸手。

西装男连忙回握,笑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还望替我们保密。”

“那是肯定!”西装男不断点头。

男子是该辖区派出所的所长,正是他提前到医院衔接,以侦查办案为由,让陈卫华顶替了原本清洁工的岗位。他接到的通报上说,陈卫华是省厅刑侦局的,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让他配合做好前期筹备和安全保卫工作。一旦陈卫华这边出了状况,能立即通过系列预案措施确保陈卫华真实身份不被泄漏。

刚才,他在监控里看到,陈卫华一出病房就被叫住,不由捏了把汗。见陈卫华拉下口罩的动作,他先是瞪大了眼睛,觉得陈卫华有些鲁莽,可稍一思索,就不得不佩服陈卫华的胆识和谋略了。果然,在陈卫华主动露出脸后,那人反而消除了怀疑,放他离去。

回勉州的路上,陈卫华向虎猫汇报了接头情况。

虎猫说:“他那有重要线索,我马上安排,你就不用参与了。”

虎猫如此肯定猪一两掌握有情况,是缘于他话语里“有货”两个字。在病房里,猪一两和陈卫华完全不具备详细交流的条件,现在先锋一小的案件侦办进入到了关键时刻,虎猫必须要想法拿到猪一两手里的情报,只得再部署一次接头行动了。

“我去最合适啊。”陈卫华主动请缨。

“他马上就回监狱了,你现在的掩护身份根本进不去,我另想办法,还有,黄洪兴那边也有动静,你要随时做好应对准备。”

“好,我服从安排。”陈卫华顿了一下问:“猪一两孩子多大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

“好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虎猫才说:“他家是一对龙凤胎,都放在乡下由爷爷奶奶照看,好像今年就上小学了。”

“猪一两坐了牢,他的孩子以后会受很大影响吧,不能参军,不能考公务员,不能当老师……”

“原则上讲是这样。”

“可他是为了工作才进去的啊。”

“陈卫华同志!”虎猫突然加重了语气:“从进入特勤处的那一天起,每个潜藏者都做好了奉献一切的准备。”

“我知道。”陈卫华有些低落,他之所以有这一问,是李胖娃骂猪一两那话引起的。两人都是公职人员,可一个是狱警,一个是罪犯,一个下班可以回家陪老婆孩子,一个不仅无法带给孩子“警察”的荣光,还要让他们背负上罪犯家人的标签。

奉献一切,不仅是自己的一切,还要搭上父母、妻子和孩子……陈卫华之前不是没想过这问题,可当它真正发生时,内心还是产生了强烈的波动。

所以,他回勉州后,直接来了三医院。上周他就挂了向瑶的号,那会儿只是想来随便聊聊,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三医院的医生都是8点开始接诊,陈卫华到医院时是7点45分,各个楼层都有不少人员在走动了,当中不乏戴口罩者。戴着帽子和口罩的陈卫华行走于其中,并不显眼。

7点55分,陈卫华到了向瑶诊室所在楼层。向瑶的诊室在东侧,他却是从较远的西侧楼道上去的,自从一年多前在这里碰到罗昊天后,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7点58分,陈卫华步行至离向瑶诊室20米远的地方,诊室外坐着两个人,都戴着口罩,陈卫华从他们的面部轮廓判定出是陌生人,于己安全。

马上就会开始叫号了,陈卫华正欲迈步过去,突然发现,诊室上方“正在就诊”的灯是亮着的。他立即往后退了几米,借着一根柱子作掩护,密切观察着那边情况。

8点11分,诊室门打开,一名男子从内走出,陈卫华只瞅了他一眼就迅速转身,和经过柱子的两人一道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拐入一个转角后才停下。

虽然只有短短零点几秒的注视,陈卫华仍然认出那人是罗昊天,一年多前,两人在这里偶遇,罗昊天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当时陈卫华也戴着口罩,但他感觉,罗昊天看自己时,目光不善。打那以后,他每次到向瑶这来,都格外小心。而这个习惯,成功地避免了他和罗昊天的又一次“邂逅”。

因为之前案子的缘由,罗昊天对陈卫华产生了些成见,陈卫华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看心理医生,不然很可能把自己当成变态罪犯来进行核查。但陈卫华并不恼罗昊天,尤其是从虎猫那听闻了他家里的情况后,反而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

好在,到这里就诊可以不用真实姓名挂号,只要第一次身份核实无误了,后面通过手机挂号时,能在姓名栏里填上自己的化名。有了这个功能,陈卫华就不用担心叫号时被人听到真名了。他给自己取的化名是“许涛”,向瑶一直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一支烟毕,陈卫华将烟头摁灭,丢进垃圾桶,嘴里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雾。

“舒服了没?”向瑶问。

“从进门那一刻起,就舒服了许多。”

“我还没开始治疗呢。”

“我没病,在你这坐一坐,再睡一觉就好了。”

“喂,怎么你们过来都只是想睡觉,我这可不是旅馆!”向瑶假意嗔怒。

“我们?”陈卫华本来都躺下去了,猛地坐起:“你的病人都这样吗?”

向瑶愣了一下,解释说:“那也不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怪人罢。”

其实只有两人——他和罗昊天,向瑶没有在罗昊天面前提及他,自然也不会给他讲罗昊天的情况,这是职业素养。

“你有没有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什么意思?”向瑶觉得今天的许涛格外古怪。

“也不一定是人,或许是梦想、理想、信念,愿意为之舍弃家人、离开朋友,甚至舍弃性命。”

“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向瑶右手握拳作宣誓状:“是这意思吗?”

“可以这样理解,怎么样,你有吗?”陈卫华认真地看着她。

向瑶摇头:“现在这个社会,追求理想与好好对待家人并不冲突啊,为什么要把他们放在对立的一面。”

陈卫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法再解释了。

向瑶适时发挥出了心理医生的作用,微笑着说:“当然,如果那个人或者理想真的值得,也不是不可以。”

“怎么判定值不值得?”

“标准在你心中,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只要不违背道义,不触犯法律,有权利去追求自己认为正确、认为值得的任何东西。”

沉默十来秒后,陈卫华才说:“我明白了,谢谢。”

之后,陈卫华睡了一觉,醒来时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他走的时候,向瑶提了一句:“你刚才说梦话了。”

“我说什么了?”陈卫华皱眉问,但并不太紧张,他对向瑶有种特殊的信任。

“你说——让我去,我能行!”

“就这?”

“不然呢?”向瑶反问:“你要去哪里?”

“我能去哪呢,梦话都是瞎说。”陈卫华用手捋了一下发型:“我还以为向你表白了。”

“要不下次试试?”向瑶看着他。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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